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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山上崖柏青(逐夢)

發布時間:2022-05-10 17:27:00來源: 人民日報

 

  今年以來,楊泉和他的團隊風雨無阻,每天必做同一功課——認認真真為(wei) “小帥哥”拍照,認認真真撰寫(xie) “小帥哥”成長日誌,認認真真將“小帥哥”圖文資料傳(chuan) 給中國林科院專(zhuan) 家。

  楊泉是重慶雪寶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負責人。秦巴古道上的雪寶山,兩(liang) 萬(wan) 三千公頃莽莽林海。楊泉身在其中摸爬滾打,已有二十個(ge) 年頭,過眼的樹木不計其數。然而,他對其中三株情有獨鍾。

  第一株,嚴(yan) 格說來是一棵六百年前的樹樁。上世紀樹幹被砍伐後,樹樁上再生出十多株小樹,如今有點獨木成林的味道。

  第二株,三百多年前的一棵樹,因為(wei) 長在當地農(nong) 戶的祖墳前,被長期保護下來,而今依然昂首挺立。

  第三株,他們(men) 叫它“小帥哥”,去年出生,算是“早產(chan) 兒(er) ”,當前還很孱弱,因身份非常特殊,受到林業(ye) 科學家的高度關(guan) 注。

  這三株樹,共同擁有一個(ge) 響當當的名號——中國崖柏。2021年,崖柏被列入中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中的一級保護物種。

  一

  那年,雪寶山腳下的老住戶陳宗兵,坐在自家的祖傳(chuan) 木板房前,漫不經心地聽著楊泉的科普宣傳(chuan) 。聽著聽著,他驚愕得張大了嘴巴。

  楊泉告訴他——

  中國崖柏,誕生於(yu) 三億(yi) 年前,十分古老,全世界僅(jin) 中國獨有。1892年,法國人法吉斯在大巴山南麓的雪寶山山脈北坡首次發現崖柏。一百多年後,因為(wei) 再無科考記錄,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於(yu) 1998年將崖柏列為(wei) 已滅絕的三種中國特有植物之一。1999年10月,崖柏在重慶被重新發現。

  “你看,你家這木板房,從(cong) 房頂的檁條,到牆體(ti) 的木板,全都是崖柏做的!實在奢侈得不能再奢侈。”

  陳宗兵聽完後,目瞪口呆。

  他隻記得,老一輩的人管這種樹就叫柏樹。口口相傳(chuan) 中,這種柏樹重量輕,便於(yu) 運輸,木質韌,從(cong) 山頂滾到山腳都摔不壞,加之自帶香氣,防腐防蟲,因而成為(wei) 山裏人建房、打家具的首選。

  陳宗兵還記得,上世紀90年代,常常有外地人來到雪寶山砍柏樹,據說是要製作手串、根雕,但是被林業(ye) 人員一批批扭送到了公安機關(guan) 。

  看到陳宗兵一臉緊張,楊泉告訴他:“你家建房那個(ge) 年代,崖柏還沒被列為(wei) 保護樹種,所以不會(hui) 追究你家的責任。但是今天不一樣了,大家都要保護好崖柏。”

  陳宗兵若有所思,問楊泉:“你們(men) 要不要護林員嘛?長輩砍了樹,我來跟著你們(men) 一起保護樹嘛。”

  從(cong) 此,陳宗兵成為(wei) 雪寶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一名護林員,踏上保護崖柏的漫漫長路。

  二

  雪寶山位於(yu) 重慶市開州區境內(nei) 。

  2002年,三十歲的楊泉被林業(ye) 局領導相中,到雪寶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當監測員。那時,監測中心隻有三個(ge) 人。第一次隨同科考人員進山,他還完全是個(ge) 外行。跟人家背著外觀相同的帳篷,雪夜宿營一晚之後,才發現材質差距巨大:人家的帳篷入夜之後是保暖的,而自己的帳篷底下,積雪被自己的體(ti) 溫“烤”出一個(ge) 深深的雪窩。

  此後多年,他無數次經過手扳岩、王家岩、駱駝峰……踏遍雪寶山的溝溝嶺嶺,大體(ti) 弄清楚了,雪寶山上的崖柏分布在海拔一千三百米至兩(liang) 千一百米的區域,分布麵積十平方公裏左右。

  2019年,楊泉已是雪寶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負責人。他與(yu) 同事們(men) 決(jue) 定,對保護區所有野生崖柏實行精準管控。有條件的地方,實現每株數字定位;無條件的地方,實現空中視頻監控。眼下,擺在麵前的首要任務,就是摸清家底,數清全域崖柏數量,並掛牌編號,讓每株崖柏獲得身份。

  北京專(zhuan) 家郭泉水,重慶專(zhuan) 家劉正宇,保護區全體(ti) 職工,護林員陳宗兵……被集中編為(wei) 四個(ge) 小組,帶著方便麵等速食品,齊齊奔赴深山老林。

  兩(liang) 萬(wan) 多公頃的麵積,莽莽的原始森林。

  他們(men) 沒想到,崖柏果真名副其實,絕大多數生在懸崖峭壁上。如要近身,掛上號牌,幾乎次次都是千難萬(wan) 險。

  他們(men) 沒想到,進山容易,出山卻難,一入森林,常常就是兩(liang) 個(ge) 多月時間。

  他們(men) 沒想到,生存成為(wei) 有生以來第一大難題。

  缺水怎麽(me) 辦?找木荷。這種植物,點火猛熏,即刻有大顆水珠滴落。除了飲食用水,洗臉水也有了。

  缺食物怎麽(me) 辦?野芹菜、馬蘭(lan) 蒿、蒲公英、野小蒜、野花椒葉……燙燙就下肚。

  遇到毒蛇怎麽(me) 辦?別動,別動,別動!全身嚇出冷汗都別動。

  摸清家底,曆時兩(liang) 年。數次進山,終於(yu) 獲得山上崖柏的第一手資料。

  所有隊員,茶餘(yu) 飯後,各有自己的談資。張光箭所在的考察組,第一次在雪寶山上發現黑熊,並與(yu) 黑熊麵對麵對峙。王家岩無路,六十九歲的郭泉水教授攀爬上去後,卻下不來,是張光箭組織了營救。周李萍說,作為(wei) 女性,此生第一次野外露營,第一次離星空這麽(me) 近,第一次明白“惟江上之清風,與(yu) 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wei) 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其他各組,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或者發現雪寶山成為(wei) 鷹群遷徙中轉站,或者發現了野生紅豆杉……

  三

  “高高山上一樹槐,

  …………

  我望槐花幾時開。”

  在大山裏,楊泉常常會(hui) 唱這首歌。他說,當初,自己天天盼著崖柏開花。

  一個(ge) 最基本的邏輯是,隻有開花,才可能結果;隻有結果,才能有種子繁育。

  誰成想,一年過去,花是開了,卻沒結果;盼著來年花開,花又開了,還是沒結果。

  翹首期盼,第三年開花之際,楊泉再也坐不住了,他四處籌錢,購進了一台高倍電子顯微鏡。他要著手研究,弄明白崖柏為(wei) 什麽(me) 隻開花不結果。他的觀察是,崖柏雌雄同株,早則一月開花,遲則三月開花,本身生長在高海拔區域,此時正是冰天雪地,少有昆蟲授粉;再則,雄花雌花經常錯時開花,授粉難度進一步加大;況且,雌花狀如米粒,花蕊還非常害羞地藏在苞葉之中,無形中都增加了授粉的難度。

  自然授粉如此艱難,隻能人工輔助。天寒地凍之中,楊泉與(yu) 同事們(men) 手持塑膠口袋,罩在崖柏枝上一陣搖晃,待花粉水汽幹去,再用棉簽蘸粉,一朵一朵為(wei) 雌花“傳(chuan) 遞愛情”。

  盡管使出繡花功夫,用盡吃奶力氣,但收效甚微。

  說到稀有植物的種種嬌氣,楊泉的語氣中也透著無奈。

  轉機出現在2012年。這一年,雪寶山野生崖柏大麵積結果。楊泉他們(men) 視若珍寶,顆粒歸倉(cang) ,居然采集到三十公斤的崖柏種子。

  第二年播種季節,他們(men) 滿心歡喜,仿佛眼前已是一片翠綠,崖柏幼苗已歡快成長。

  然而,初次育種,大家毫無經驗,為(wei) 圖用水方便,育種地選在了河邊。一夜山洪暴發,苗圃被衝(chong) 走了一半。

  懊惱。痛悔。自責。

  剩下的一半,越發成為(wei) 他們(men) 的心頭肉。

  為(wei) 了安全,為(wei) 了科研,他們(men) 再不敢把“雞蛋”放進同一個(ge) “籃子”。幼苗移栽,從(cong) 海拔六百米到海拔兩(liang) 千餘(yu) 米,他們(men) 為(wei) 幼苗分別相中了三個(ge) “家”,讓小寶貝們(men) 在不同的基地競相成長。

  六年一晃而過。去年,小寶貝長成大寶貝,居然有幾株成功“早戀”,並結出果實。

  楊泉他們(men) 如獲至寶,選取其中最飽滿的三粒種子,放進了保育箱中。

  從(cong) 種子進入保育箱的那一天開始,基地所有人員晝夜輪班,為(wei) 三粒種子查溫查濕,仿佛是在精心哺育自己的孩子。

  兩(liang) 個(ge) 月後,三株“小寶寶”達到回歸自然條件。遺憾的是,回歸自然之後,其中兩(liang) 株不幸“夭折”。

  碩果僅(jin) 存者,就是那位“小帥哥”,剛剛長到三厘米。

  四

  那天,楊泉和同事閑聊中談到一個(ge) 困擾已久的話題:自從(cong) 2012年崖柏大量結果之後,大麵積結果的奇跡再沒發生。如果崖柏不再結果,還有沒有其他繁育方法?

  聊著聊著,他們(men) 突然冒出一個(ge) 想法——扡插。理論上講,就是截取崖柏母株上的新生枝條,經過消毒劑、生根劑浸泡,製作崖柏插穗,然後開展扡插育苗,扡插成活後,移植到苗圃,最後移栽到崖柏原生地。

  說幹就幹。第一年,他們(men) 截取野生崖柏枝條進行扡插,但枝條生根寥寥無幾。分析原因,多年老樹,生命力有限。

  第二年,采用2012年那批種子成樹的枝條,生長狀況也不理想。分析原因,崖柏就是崖柏,可能生根劑、消毒劑、營養(yang) 劑不能完全照搬其他扡插植物的配比。

  第三年,調整藥物配比,自配樹苗基質,精細化操作流程,居然成功了!

  正是人間四月天,走進雪寶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育苗基地,麵對大棚苗圃中一畦一畦扡插成活的幼苗,楊泉手舞足蹈,興(xing) 奮得難以自持。

  他說:“你知道不?截取的那一段,是當年新生的八到十厘米枝條,又細又嫩,做扡插繁育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會(hui) 折斷。”

  他說:“你知道不?扡插用的輕基質土,配比是我們(men) 自己研製的,其中的腐質層草炭土,國內(nei) 根本買(mai) 不到,我們(men) 是從(cong) 國外進口的。”

  他說:“你知道不?車間那台輕基質自動灌裝機,是我們(men) 自己設計、廠家按我們(men) 的要求生產(chan) 出來的。”

  他說:“你知道不?這幾十畝(mu) 苗,要回歸自然了,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在他絮絮叨叨如數家珍之中,我能感受到,這人間四月天,充滿了愛和希望。

  楊泉今年剛好五十歲。

  他有一個(ge) 夢想,就是讓崖柏從(cong) 極度瀕危植物中除名。他樂(le) 意見到,山山水水處處都有崖柏的身影。

  目前,雪寶山掛牌編號的崖柏隻有一萬(wan) 株,種子繁育成功的大約三十萬(wan) 株,扡插育苗的希望還生長在基地的試驗大棚裏。

  顯然,他的夢想短時間無法實現。

  但他充滿信心。

  他的團隊已經壯大。全是大學畢業(ye) 後匯聚到此的年輕人,全都曬得一身黑,專(zhuan) 業(ye) 學識和工作態度足以讓人放心。三十七歲的張光箭,已在深山堅守了十六年;三十七歲的女隊員周李萍,已經能夠熟練指揮各道工作流程;三十五歲的王雷,為(wei) 了夢想從(cong) 江西奔赴到了重慶;三十四歲的朱誌強,練就了餓得、累得、做得的“三得”基本功;三十一歲的蔡鬆才、二十九歲的吳浩,完全適應了保護區一人身兼三職的角色,既是研究員,又是車間工人,還是田間農(nong) 民……

  楊泉神秘地宣布:他們(men) 自主研發、自購設備,利用崖柏枝條,成功提取了崖柏精油,價(jia) 格不菲。相關(guan) 收入,將極大反哺崖柏繁衍。

  真該為(wei) 他們(men) 喝彩!汪 漁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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