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時代新天地中去·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

　　光明日報記者 王美瑩 殷澤昊

　　一個(ge) 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地，就是一座生物、文化和技術的基因庫。它是古人生存哲學的集中體(ti) 現，承載鄉(xiang) 愁、傳(chuan) 承智慧，凝聚農(nong) 業(ye) 文明的精華。

　　如今，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保護，這個(ge) 連接過去與(yu) 未來的重任，落在了80後、90後的肩上。

　　2022年，全球重要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倡議提出20周年，三處中國遺產(chan) 地——內(nei) 蒙古阿魯科爾沁草原遊牧係統、福建安溪鐵觀音茶文化係統、河北涉縣旱作石堰梯田係統正式被聯合國糧農(nong) 組織認定為(wei) 全球重要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至此，中國全球重要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增至18項，居世界首位。

　　千年遺產(chan) “在發掘中保護、在利用中傳(chuan) 承”的故事從(cong) 此記錄在案，並被青年一代繼續書(shu) 寫(xie) ，在梯田旁，在草原間，在茶園裏……

　　打造屬於(yu) 梯田人的“種子銀行”

　　初秋，太行山深處，層層梯田從(cong) 山腳盤繞至山頂，大片的玉米和穀子等待著收獲，這一片片燦爛的金黃，與(yu) 天的藍、樹的綠、葉的紅相互映襯。

　　涉縣地處太行山深處，石厚土薄、山高坡陡、幹旱少雨，但從(cong) 元代開始，當地人一代代鑿石壘堰，留下至今總麵積達4.15萬(wan) 畝(mu) 的太行石堰梯田。河北涉縣旱作石堰梯田係統，早在1990年就被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專(zhuan) 家稱作“世界一大奇跡”“中國的第二長城”。

　　王海飛是涉縣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局的一名80後農(nong) 藝師，主要從(cong) 事種子的田間調查、保護繁育及田間種植鑒定等工作。“我自小在涉縣農(nong) 村長大，對這些‘老品種’特別有感情。”他說，然而老品種的種子在農(nong) 資門市是沒有售賣的，隻能四處到一些農(nong) 戶家中找尋。

　　每年農(nong) 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涉縣人會(hui) 製作傳(chuan) 統小吃“龍蛋”。正宗的“龍蛋”用黃殼和黑殼的糯小米麵製作。以前糯小米品種穀子潁殼是黃色和黑色的，後來才有紅色潁殼，而它們(men) 的口感有明顯差別。黃色和黑色潁殼的糯小米已經很少見了，為(wei) 了找這些種子，王海飛找了很多年，最終在王金莊找到，並把它們(men) 收入了“種子銀行”。

　　2019年，王海飛在村民家裏找到一種被當地人稱為(wei) “小白豆”的傳(chuan) 統農(nong) 家大豆品種，他之前從(cong) 未見過。他興(xing) 奮地把“小白豆”種到地裏，然而連續兩(liang) 年都沒有出苗。“我就想著千萬(wan) 別斷種了，直到今年終於(yu) 種了出來，才鬆了一口氣。”王海飛回憶道，“種子是農(nong) 業(ye) 的芯片，傳(chuan) 統農(nong) 家品種的收集和繁育，對保護梯田係統的生物多樣性、保障國家糧食安全都有重要意義(yi) 。”

　　2018年起，針對涉縣旱作石堰梯田作物老品種的係統調查全麵鋪開，171個(ge) 老品種得到了保護，其中豆類就有40多種。每個(ge) 品種都來之不易，是工作人員挨家挨戶，先後走訪了1000多個(ge) 農(nong) 戶，才收集整理到的。

　　“王金莊農(nong) 民種子銀行”是北方首個(ge) 社區級“種子銀行”，能收集到171個(ge) 品種非常難得。“‘老品種’讓一代代的梯田人度過了災荒年，村民們(men) 舍不得把這些種子丟(diu) 掉，它們(men) 承載了太多梯田人的記憶，到今天，他們(men) 對這些老品種仍然保留著那份難以割舍的情懷。我們(men) 的工作就是讓這些千百年來傳(chuan) 承保護下來的種子，在農(nong) 業(ye) 現代化的今天依然能夠傳(chuan) 承下去。”王海飛說。

　　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內(nei) 涵豐(feng) 富而立體(ti) ，需要傳(chuan) 承下去的，不僅(jin) 僅(jin) 是種子。大到“藏糧於(yu) 地”的耕作技術、“存糧於(yu) 倉(cang) ”的貯存技術、“節糧於(yu) 口”的生存技巧和天人合一的農(nong) 業(ye) 生態智慧，小到“地種百樣不靠天”等口耳相傳(chuan) 的農(nong) 諺、冬至日給毛驢過生日等特殊的風俗……石堰梯田壯麗(li) 農(nong) 業(ye) 景觀的背後，不僅(jin) 承載了大量的物種資源，還凝結著農(nong) 業(ye) 文明千百年間積澱的精粹。在王海飛的師傅、高級農(nong) 藝師賀獻林的帶領下，涉縣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局組織編撰了涉縣旱作梯田係統係列叢(cong) 書(shu) ——《梯耕智慧》《梯秀太行》《梯饋珍饈》。

　　如今，王海飛的工作計劃是優(you) 選出“種子銀行”裏口感好、產(chan) 量高的傳(chuan) 統農(nong) 家品種進行規模化種植，開發特色梯田農(nong) 產(chan) 品。在他看來，新時代梯田人要麵對的挑戰，可能比前人要艱巨得多。

　　　讓傳(chuan) 統的遊牧文化融入當代

　　內(nei) 蒙古阿魯科爾沁草原上，牛羊可享受300餘(yu) 種可食草種，暢飲清澈的河水。一些牧民至今恪守著古老傳(chuan) 統的遊牧習(xi) 俗，逐水草而居，食肉飲酪。

　　也是在這片草原上，年輕人用現代的理念和方式，精心地嗬護著他們(men) 所珍愛的一方水土。

　　90後青年敖日格樂(le) 便是這樣的青年人，在阿魯科爾沁旗巴彥溫都爾蘇木和日木嘎查，他用心經營著牧業(ye) 合作社，與(yu) 合作社的人一起，讓古老的遊牧生活融進當代。

　　遊牧文化的“標簽”蘊含商機，曾經營困難的合作社，在敖日格樂(le) 的努力下不僅(jin) 打開了呼和浩特的市場，還把產(chan) 品賣到了北京、天津。

　　“我從(cong) 小在牛羊群當中長大，對牧區感情很深。”敖日格樂(le) 所學習(xi) 的食品學專(zhuan) 業(ye) 知識與(yu) 技能，正是合作社發展特別需要的。

　　合作社成立了速得瑪拉沁畜牧業(ye) 服務公司，在轄區內(nei) 開展社會(hui) 化服務工作，給牧民養(yang) 殖的牲畜提供防疫、驅蟲、消毒與(yu) 改良配種。敖日格樂(le) 介紹：“蒙語‘速得瑪拉沁’意為(wei) ‘優(you) 秀的牧羊人’，現在已經承擔了周邊23個(ge) 村莊近一半牲畜的防疫工作。”

　　到了仲秋，經曆了四個(ge) 月夏營地生活的合作社成員和牧民陸續整裝出發，唱著草原牧歌，經過三四天的路程，回到冬營地，開始忙著為(wei) 牛羊馬準備過冬的草料。

　　在草原遊牧的長途遷徙中，“放牧+草場基地”取代了單純放牧，牧民的收入和生活質量、應對極端災害的能力、畜牧產(chan) 品的產(chan) 量都有所提高。但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方式依然如故，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的核心元素並沒有變。

　　在現代化的推動下，古老的遊牧文化也有了新變化。傳(chuan) 統的草料儲(chu) 存方式容易發黴變質，一直苦惱著牧民們(men) 。2019年，敖日格樂(le) 在外考察學習(xi) 時發現了加工草料的技術，並引進了機器。“經過專(zhuan) 業(ye) 加工製作的天然牧草顆粒，有效避免了風沙雨水帶來的牧草浪費和風吹日曬帶來的營養(yang) 流失。顆粒狀的飼料體(ti) 積小，更加適用於(yu) 室內(nei) 長期儲(chu) 存。”敖日格樂(le) 說，後來合作社又引進了一台大型機器，冬營地大量草料的儲(chu) 存難題終於(yu) 迎刃而解。

　　阿魯科爾沁草原遊牧係統是全球唯一一個(ge) 蒙古族特色的草原遊牧係統，具有豐(feng) 富的文化多樣性和生物多樣性，是全球可持續遊牧業(ye) 的典型模式。敖日格樂(le) 以此為(wei) 傲。

　　一片葉子裏的文明講到海內(nei) 外

　　秋天，福建安溪的茶園仍是綠色。采茶人背著竹簍，穿梭在茶壟間，手指在茶樹尖跳躍。茶園下，農(nong) 戶樓頂鋪滿了茶青。漫山飄香，人人喜悅。

　　安溪縣有1000多年種茶曆史，300年前鐵觀音在這裏發現並被命名。在茶農(nong) 長期的種茶和製茶過程中，安溪逐漸形成了以傳(chuan) 統鐵觀音品種選育、栽培、病蟲害防治、茶園生態係統管理、茶葉采製工藝和茶的相關(guan) 文化為(wei) 核心要素的複合農(nong) 業(ye) 係統。早在宋元時期，安溪茶葉就作為(wei) 一種重要商品通過“海上絲(si) 綢之路”走向世界，成為(wei) 重要的中國符號。

　　安溪縣龍門鎮洋坑村有一個(ge) 1977茶雲(yun) 故事館，80後“福茶姑娘”何環珠是主理人。她還有一個(ge) 重要的身份——安溪烏(wu) 龍茶（鐵觀音）製作技藝非遺代表性傳(chuan) 承人。出生於(yu) 茶業(ye) 世家，從(cong) 小“事茶”，何環珠告訴遊客，自己從(cong) 事非遺傳(chuan) 承工作源自情懷。

　　安溪縣有數十萬(wan) 女性從(cong) 事茶業(ye) 相關(guan) 工作，包括種茶、製茶、售茶、說茶。但何環珠觀察到，安溪的製茶大師基本都是男性。

　　不少安溪本地人不願意讓女性從(cong) 事茶產(chan) 業(ye) ，因為(wei) 製茶辛苦，需要做一些苦力活、危險活，例如，人工搖青、機器包揉、機器炒青等環節很少讓女性參與(yu) 。為(wei) 讓女性獲得更多學習(xi) 和工作機會(hui) ，2019年3月，福建農(nong) 林大學安溪茶學院、安溪縣婦女聯合會(hui) 等單位成立了“安溪鐵觀音女茶師非遺傳(chuan) 習(xi) 所”，培養(yang) 了一批批全周期傳(chuan) 承安溪鐵觀音非遺文化的女茶師。

　　作為(wei) 福建農(nong) 林大學安溪茶學院校外實踐導師，何環珠和部分女茶師一起，全程參與(yu) 安溪鐵觀音茶文化係統申報聯合國糧農(nong) 組織全球重要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工作，擔任答辯專(zhuan) 家，為(wei) 安溪鐵觀音茶文化係統申報全球重要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助力。

　　目前，我國已有三處茶文化係統被列入全球重要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展現了中國悠久而豐(feng) 富的茶文化。“農(nong) 業(ye) 文化遺產(chan) 最重要的特點是和老百姓的生產(chan) 生活融為(wei) 一體(ti) 。”在何環珠看來，新型茶飲消費吸引了很多年輕消費者，而飛速成長的電商、直播平台，也給茶文化的傳(chuan) 播、茶產(chan) 業(ye) 的發展帶來了新的機遇。

　　“隨著茶葉的風靡、茶文化的興(xing) 起，從(cong) 事茶產(chan) 業(ye) 的年輕人越來越多，80後、90後已經成為(wei) 茶文化傳(chuan) 播的主力軍(jun) ，這個(ge) 行業(ye) 越來越不缺年輕人了。”何環珠對事業(ye) 充滿信心，“未來，團隊將繼續探索把女性力量、非遺文化融入鐵觀音茶文化係統，如同幾百年前那樣，把一片葉子的故事講到海外，把一片葉子的清香與(yu) 它背後的文化基礎永久地留存在它生長的土地。”

　　　　（本期選題支持：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