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畫的並非肖像,而是身心自洽的自己
作者:餘(yu) 木勻
如果提到身體(ti) ,我們(men) 會(hui) 想到什麽(me) ?在二元論的觀點中,人由肉體(ti) 和靈魂組成。長久以來,身體(ti) 似乎隻是培育精神的器皿,我們(men) 總在追求高於(yu) 身體(ti) 、不局限於(yu) 身體(ti) 的精神上的超脫。譬如在蘇格拉底與(yu) 柏拉圖看來,靈魂恒久不滅,身體(ti) 隻是必將衰老,阻礙靈魂前進的肉體(ti) 。及至17世紀,在笛卡爾的哲學觀中,身體(ti) 更是成為(wei) 不確定性的來源。這位哲學家曾下結論道:“在肉體(ti) 的概念裏不包含任何精神性的東(dong) 西,在精神的概念裏也不包含任何肉體(ti) 的東(dong) 西。”如此一來,在精神與(yu) 肉體(ti) 的地位之爭(zheng) 中,肉體(ti) 依然處於(yu) 被忽視的劣勢地位。直到兩(liang) 次世界大戰徹底顛覆了傳(chuan) 統觀念,超前發展的科技和天翻地覆的戰爭(zheng) 與(yu) 變革,讓哲學家和藝術家們(men) 重新開始思考肉體(ti) 與(yu) 精神的關(guan) 係。
靈敏的感官 靈敏的身體(ti)
在UCCA尤倫(lun) 斯當代藝術中心正在進行中的展覽“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火星來客”,便以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這位女性藝術家創作開啟新視角,展示了這位藝術家多年來關(guan) 於(yu) 身體(ti) 與(yu) 自我和感官的探索。藝術家以自己身體(ti) 作為(wei) 實驗場與(yu) 探索地,展現了內(nei) 在感官與(yu) 肉體(ti) 的延展以及在社會(hui) 規訓下,女性對於(yu) 自己身體(ti) 的主張權與(yu) 父權壓製之間的矛盾。
身體(ti) ,是我們(men) 獨一無二的精神依存之所在;感官,則是我們(men) 用來理解和記錄世界的重要途徑。每一個(ge) 人出生時都是一張白紙,需要靠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靠手指去撫摸和觸碰,用皮膚感受溫度與(yu) 濕度。人依賴五官去感知,形成經驗,進而認識和理解整個(ge) 世界。其中微妙又獨特的個(ge) 人感受也塑造了我們(men) 每個(ge) 人的性格、習(xi) 慣和思維模式。在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的作品中,身體(ti) 變成了實驗的舞台:向外看,身體(ti) 是與(yu) 世界溝通的途徑;向內(nei) 看,身體(ti) 承載了隱秘的內(nei) 心世界的顯現功能。關(guan) 於(yu) 身體(ti) 作為(wei) 一種表達載體(ti) 的探索,這位女藝術家早在上個(ge) 世紀就已經到達了許多人無法到達的深度。
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的敏銳來自同時兼為(wei) 女性和藝術家的雙重身份。拉斯尼格畫中的身體(ti) 多數以扭曲、變形的形式示人,身體(ti) 仿佛一團被壓力和無形的空間擠壓而成的軟性雕塑。這樣的身體(ti) 失去了內(nei) 在骨骼的支撐,轉變為(wei) 受力便會(hui) 發生形變的團塊,對外界的壓迫與(yu) 拉伸不斷產(chan) 生反應,最終變成了這樣的形狀。在粉色與(yu) 淺黃的色調中,拉斯尼格仔細描繪著這些顏色好似食蟲植物的鮮亮身體(ti) 。在她探究而不失戲謔感的表達中,身體(ti) 脫離了傳(chuan) 統語境中那沉重的、不被待見的地位,轉而與(yu) 精神站在同一高度上。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筆下的身體(ti) ,是擅長感知,會(hui) 敏銳地給出反應的感受器。當然,這也與(yu) 藝術家自身極其靈敏的感受力脫不開關(guan) 係。
雙重自畫像的探索
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1919年出生於(yu) 奧地利南部的一個(ge) 小城,在一戰那跌宕的氛圍中長大後,二戰期間,她去到維也納美術學院學習(xi) 。1949年,拉斯尼格繪製了她第一幅“身體(ti) 意識”油畫,之後便沿著這條道路繼續走下去。50年代,她拿到獎學金後去往巴黎,在那裏結識了詩人保羅·策蘭(lan) 和超現實主義(yi) 創始人之一的安雷·布勒東(dong) 。那是一個(ge) 抽象主義(yi) 盛行的時代,但拉斯尼格並沒有沿著抽象的道路走下去,而是堅持她的具象畫法,這種做法也讓她自己心生疑惑。之後拉斯尼格去到巴黎,輾轉又來到紐約,在更加前衛和時髦的做派中,她最後又選擇回到維也納。
這種跌宕的經曆,以及人在這動蕩的時代波濤中的處境,無疑都激發了拉斯尼格的思考。她繪製了一係列肖像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被稱作“二重存在”的雙重自畫像。正如展覽介紹中所說:“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的大量作品時而呈現出多重、分裂的自我描繪形式,這些不同的形象有時在畫麵上相互分離、麵對彼此。二重性的主題很早便出現在拉斯尼格的創作之中。她在上世紀40年代的筆記中說‘兩(liang) 種存在的方式:無畏地探索自然,但同時尋找超自然的元素(畢竟,超自然就在我心中)。’這種結合外在表現與(yu) 內(nei) 心體(ti) 驗的嚐試也成為(wei) 定義(yi) 拉斯尼格藝術的標誌性特點。”
不僅(jin) 是對於(yu) 自我的內(nei) 在與(yu) 外在的探索,拉斯尼格還繪製了一係列自己與(yu) 動物並置的肖像。這也是她的“二重肖像”係列作品。動物在畫麵中被賦予了靈性:它們(men) 並非是低於(yu) 人類的生物,而是擁有自己的靈魂。拉斯尼格筆下的動物會(hui) 讓我們(men) 聯想到魔法世界裏屬於(yu) 每個(ge) 人的守護神,又像是野生的小精靈,與(yu) 每個(ge) 人的內(nei) 在靈性連通。
與(yu) 精神相通的身體(ti)
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曾如此說:“我在特定的位置上畫畫:例如,坐著,靠在一隻手臂上,你會(hui) 感覺到你的肩胛骨;但是,就手臂本身而言,隻有它的上部,即手掌,就像手杖的手柄一樣。”
身體(ti) 在她的繪畫中占據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以至於(yu) 我們(men) 所能看到的她的大部分作品都與(yu) 身體(ti) 有關(guan) 。即便她的自畫像,也並非在著重刻畫傳(chuan) 統意義(yi) 上作為(wei) 人的可識別身份象征的麵部,更多是在描繪身體(ti) 。在她的作品中,人物麵目特征總是模糊的,身體(ti) 是內(nei) 部感受的外在表征。我們(men) 靠內(nei) 在的感官去理解和接受世界。這種感性的身體(ti) 觀在同時期的其他畫家中也是一股清流。
也許我們(men) 從(cong) 同樣注重描繪刻畫身體(ti) 的培根那裏看到的是被社會(hui) 規訓改造、扭曲和囚禁的不停地受苦的肉體(ti) ,每一具身體(ti) 都是一座囚場。而在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所描繪的身體(ti) 上,我們(men) 發現了另一種可能性:身體(ti) 也可以是精神棲息的家園,是流動又具有可塑性的,我們(men) 的主觀感受與(yu) 身體(ti) 連通,因此令它生發出千百種麵貌。拉斯尼格描繪的是一個(ge) 靈動的世界,在那裏身體(ti) 是通透的,是充盈著神秘的內(nei) 在感知的能量場。這是另一種思考下的身體(ti) 觀。
自畫像這個(ge) 題材是畫家對於(yu) 自我探索與(yu) 認知的直觀表現,就像安迪·沃霍爾那樣,拉斯尼格也堅持不懈地繪製著自己的自畫像。比起普遍以為(wei) 的“藝術家自戀情結”,自畫像更像是對於(yu) 不同階段的自己的一次小結,是從(cong) 主觀到客觀方麵皆有的內(nei) 在審視和外在調停。在疾病和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安迪·沃霍爾把自己睜大雙眼、流露恐懼的照片用絲(si) 網版印在畫麵上。在晚年時同樣需要麵對這個(ge) 問題的瑪麗(li) 亞(ya) ·拉斯尼格則心態平和地畫下一幅自畫像《很快,我將身處雲(yun) 層之上》。這幅作品明快活潑,很難讓人將它的形式與(yu) 實際內(nei) 涵聯係起來。但作品蘊含了藝術家一生的思考:何為(wei) 人,人為(wei) 何而存在。在這豐(feng) 富的感受裏,我們(men) 就像藝術家所描繪的那樣,不再被沉重感束縛。當身心都自洽如一時,相信每個(ge) 人都能抵達一個(ge) 新階段。(餘(yu) 木勻)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