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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負責任的行動抵抗生活的荒謬

發布時間:2023-11-03 15:28:00來源: 北京日報

  作者:馮(feng) 新平

  一天早晨,格裏高爾·薩姆從(cong) 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殼蟲。

  這是卡夫卡《變形記》中的第一句話。某種意義(yi) 上說,這句話劃分了一個(ge) 時代,它象征著人類的一種自我狀況:不再是美妙的萬(wan) 物靈長,而是成了醜(chou) 陋的甲殼蟲。人類創造著一切,卻也失落了自己。非人化的事實是可怕的,非人化的狂熱更為(wei) 可怕,但最為(wei) 可怕的是人們(men) 常常意識不到自己的非人化。變形的格裏高爾無疑是痛苦的,但他至少有幸發現了變形,而嫌棄他的親(qin) 人們(men) 未必想過自己是否也和他一樣變形。如此狀況猶如尤內(nei) 斯庫《犀牛》中的情形:在非人化的狂熱之下,鎮上的人們(men) 接二連三地變成了犀牛。這部戲劇幾乎就是《變形記》的舞台版,區別在於(yu) 變形不是孤獨的個(ge) 人行為(wei) ,而是群眾(zhong) 共同製造的恐怖。

  最後,除了主人公貝朗熱,其他人全都變形為(wei) 犀牛。在這個(ge) 堅持不變形的人看來,那些犀牛當然是非人化了,但在犀牛們(men) 眼中情況剛好相反,它們(men) 會(hui) 把這個(ge) 沒有變形的人看作異端,而絕不會(hui) 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形的事實。毋庸置疑,變成甲殼蟲是不正常的,但在一個(ge) 異化世界裏,唯有發現自己變形的人才是正常的。然而,生活的荒誕性恰恰在於(yu) ,不是讓異化的人們(men) 變得正常,而是使非異化的格裏高爾死了。變形雖然可以被發現,卻無法將其擺脫。

  如果說《變形記》啟示人們(men) 覺醒,那麽(me) 《犀牛》則呼喚人們(men) 反抗。這部具有濃鬱社會(hui) 性和政治性的戲劇,呈現了個(ge) 人如何被語言、文化、墨守成規和哲學理想化的陳詞濫調和謊言所誘騙,而消除這些罪惡的唯一方法就是負責任地選擇過一種真實的生活。格裏高爾將變形當做自己被消滅的理由,而尤內(nei) 斯庫則將發現異化看成抗拒異化的開端。《犀牛》直指人的異化、存在的焦慮、生存的痛苦以及對死亡的恐懼,直指人在毫無意義(yi) 的宇宙中對意義(yi) 的不斷渴望,並最終在深淵中找到自我。它戲劇性地表現了主人公貝朗熱的彷徨無措,他是一個(ge) 被夾在兩(liang) 個(ge) 虛假世界——小資產(chan) 階級的世界和犀牛輕率而躁動的世界——之間的普通人。

  《犀牛》是對納粹國家的壓迫和恐怖的抨擊,是關(guan) 於(yu) “墨守成規”的“普遍寓言”。尤內(nei) 斯庫認為(wei) 自己有責任揭露這種使個(ge) 人淪為(wei) 奴隸的可怕製度的瘋狂之處。他熟悉這樣的情況:朋友們(men) 突然變成了肮髒的野獸(shou) ,沒有頭腦,被口號控製。當此時期,人的價(jia) 值在下降,動物本能占據了主導地位。因此,“犀牛”被用來描述“集體(ti) 異化的過程”。誠如尤內(nei) 斯庫所言:“人們(men) 允許自己突然受到一種新宗教、一種教義(yi) 、一種狂熱的控製……在這樣的時刻,我們(men) 目睹了一種真正的精神突變。我不知道你是否站在他們(men) 身邊,你會(hui) 有一種麵對怪物的感覺,比如犀牛。他們(men) 既坦率,又凶殘,他們(men) 會(hui) 憑良心殺了你。”

  貝朗熱是孤獨和孤立的象征,承擔著人類的全部責任。他不像朋友們(men) 那樣聰明、有才華、彬彬有禮,但他能感覺到存在的荒謬。他意識到完全的絕望是對屈服的一種痛苦抗議。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樣隨波逐流。他堅持到最後的姿態,表現出他的道德感、個(ge) 性和人性,而鎮上的其他居民卻逐漸變成了犀牛。個(ge) 性是全劇最重要的主題,它衍生了反犀牛的中心隱喻。尤內(nei) 斯庫描述了資產(chan) 階級的思想是如何依賴理性和“邏輯必然性”來為(wei) 任何可能出現的現象提供理由的。

  第一幕中邏輯學家和老先生圍繞邏輯展開了對話,前者提出了一種偽(wei) 知識的方法來解決(jue) 每一個(ge) 問題,這是現代社會(hui) 的弊病之一,因為(wei) 它往往會(hui) 忽視現實和情感表達的自發性。當邏輯學家證明蘇格拉底是一隻貓時,他說明了理性的斷裂與(yu) 荒謬。“所有的貓都會(hui) 死。蘇格拉底死了。因此蘇格拉底是一隻貓。”隨著犀牛的出現,鎮上的人們(men) 起初感到震驚,但很快就卷入了關(guan) 於(yu) 犀牛是長著一隻角還是兩(liang) 隻角的無關(guan) 緊要的辯論中。人們(men) 沒有對混亂(luan) 、無序和暴力采取負責任的行動,而是利用邏輯和理性來掩蓋現實的非邏輯本質。《犀牛》的另一個(ge) 主題是人被自己的智慧背叛。每當他試圖利用這種幻覺為(wei) 不合理的事情辯護時,他就會(hui) 被邏輯錯覺背叛。完全依賴權威的現代人失去了個(ge) 性意識和個(ge) 人思維,從(cong) 而放棄自身的責任,將社會(hui) 秩序的力量視為(wei) 唯一的希望,認為(wei) 其將代替他接受負擔,並作為(wei) 對自由的回報,給予正義(yi) 、秩序和寧靜。

  貝朗熱是劇中唯一一個(ge) 因為(wei) 積極接受非理性而願意探索自由可能性的角色,並因此從(cong) 掌控其他人的命運中獲救。事實上,真正的危險不在於(yu) 機器的自動化,而在於(yu) 激情、欲望和邪惡本能的自動化,這在納粹主義(yi) 的意識形態中有著淋漓盡致的反映。最後一幕中,貝朗熱和杜達爾關(guan) 於(yu) 邪惡和正義(yi) 的對話表明,後者是下一個(ge) 放棄人性和個(ge) 性的人。杜達爾宣稱,他加入犀牛群隻是為(wei) 了了解它們(men) 的大腦是如何工作的:“我將保持頭腦清醒。”通過這種方式,他為(wei) 自己與(yu) 動物合二為(wei) 一的決(jue) 定找到了理由,而他的離開使貝朗熱及其女友戴琪成為(wei) 犀牛群中僅(jin) 存的人類。墨守成規的大眾(zhong) 對異化的恐懼是次要的。除貝朗熱外,參與(yu) 變形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原因和傾(qing) 向。這樣的瘋狂和無法理喻在於(yu) ,你分不清是人把自己變成了犀牛,還是犀牛經由變形,謀殺了人類。

  通過展示“成為(wei) 犀牛”的吸引力來證明人類盲從(cong) 的傾(qing) 向,尤內(nei) 斯庫闡釋了荒謬和危險的程度,而通過貝朗熱和戴琪的關(guan) 係,尤內(nei) 斯庫呈現出的則是現代社會(hui) 中愛情關(guan) 係的失敗。起初,他們(men) 想要通過彼此相愛來分擔孤獨,但很快戴琪就變得虛弱,缺乏耐力和自信,從(cong) 而導致了她的不抵抗態度。

  尤內(nei) 斯庫以塑造貝朗熱的方式提出了鮮明的存在主義(yi) 主題,即人通過抵製墨守成規的誘惑,通過對自己的行為(wei) 負責,可以在這個(ge) 孤立而無意義(yi) 的世界中賦予自己存在的意義(yi) :“那就拉倒吧!我要麵對整個(ge) 世界自我防衛!我的卡賓槍,我的卡賓槍!麵對全世界,我要自我防衛,麵對全世界,我要自我防衛!我是最後的一個(ge) 人,我要做人做到底!我不投降!”

  貝朗熱決(jue) 心把人類的全部責任扛在肩上。他的勇氣給人類的生存帶來了一線希望。尤內(nei) 斯庫的荒謬辯證法歸結為(wei) 兩(liang) 個(ge) 命題:他對人類的責任與(yu) 他對自己本性的責任是一樣的。因為(wei) 背叛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背叛他人,而背叛他人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背叛自己。隻有通過尋求獨立思考和個(ge) 性化的自由表達,甚至是與(yu) 絕望和死亡的鬥爭(zheng) ,社會(hui) 才能有望消除荒謬生活的受害者。就此而言,尤內(nei) 斯庫與(yu) 加繆很接近。(作者為(wei) 文藝評論人)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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