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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病診療:一場幾代人接力的“馬拉鬆”

發布時間:2024-02-29 11:16:00來源: 新京報

  在北大醫院的多學科會(hui) 診中心,每周五下午都會(hui) 雷打不動地開一個(ge) 會(hui) ,參與(yu) 會(hui) 診的專(zhuan) 家基本都在副主任醫師以上,他們(men) 聚在這裏是為(wei) 了給罕見病患者做綜合診療。

  世界衛生組織將罕見病定義(yi) 為(wei) 患病人數占總人口0.65‰-1‰之間的疾病,這相當於(yu) 連拋十多次硬幣每一次都是反麵。

  據相關(guan) 資料顯示,全球罕見病超7000種,僅(jin) 有5%-10%的已知罕見病存在有效的治療藥物或治療方案。我國罕見病患者約2000萬(wan) 人,每年新增患者超20萬(wan) 人。但事實上,他們(men) 仿佛社會(hui) 的一個(ge) “隱形群體(ti) ”,根據中國罕見病聯盟組織的《2020中國罕見病綜合社會(hui) 調研》對20804名確診罕見病患者的調查結果顯示,中國罕見病患者平均經曆4.26年才得以確診,42%患者經曆過誤診,且確診地點集中在北上廣等大城市。

  醫生少,確診難,藥物少,藥物貴,這仿佛成為(wei) 了罕見病患者難以破除的魔咒。2019年北大醫院成立罕見病中心,開通綠色通道,以多學科會(hui) 診的方式試圖為(wei) 罕見病患者找到確診病治療的最快方法。原副院長丁潔也以全國政協委員的身份為(wei) 罕見病奔走。“這注定是一個(ge) 需要許多代人慢慢解決(jue) 的問題。”

  罕見病“獵人”

  家在青島的患者張超(化名)還記得,父親(qin) 確診ATTR(遺傳(chuan) 性轉甲狀腺激素蛋白澱粉樣變性)這種病,花了兩(liang) 年時間。從(cong) 玻璃體(ti) 混濁到肌肉萎縮、什麽(me) 東(dong) 西都吃不下,半年裏父親(qin) 暴瘦了40斤。

  癌症是醫生們(men) 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張超帶著父親(qin) 去青島、北京、上海的十幾家醫院做了胃鏡、腸鏡,還紮了針灸。最後在上海瑞金醫院,查出的ATTR。這是一種家族性遺傳(chuan) 病,父親(qin) 同輩的5個(ge) 兄弟姐妹中有4個(ge) 陸續確診。

  張超也遺傳(chuan) 到了這種病,2019年他看到北大醫院神經內(nei) 科主任袁雲(yun) 的帖子,招募新藥氯苯唑酸(維萬(wan) 心)的臨(lin) 床試驗患者,便尋了過去。

  袁雲(yun) 關(guan) 注這種罕見病已經有24年了,2013年他將這個(ge) 病的主要研究任務交給了學生孟令超。正常情況下,肝髒產(chan) 生TTR這種蛋白質,用來運送甲狀腺素和維生素A,基因突變後,它變得不穩定,順著血液沉積到各個(ge) 髒器上:沉積到四肢就是手腳麻木無力,到眼睛可能會(hui) 失明,在心髒上可能出現心衰。

  這種病類似一根壞了的“雞毛撣子”——中間的固定棍不存在了,雞毛四處飄散,飄到哪裏就汙染了哪裏的環境。

  對於(yu) 醫生來說,這是一種非常狡猾且難纏的病。該病的診斷金標準之一是組織活檢發現澱粉樣纖維沉積,由於(yu) 澱粉樣纖維在組織中的沉積是不均一的,如果組織活檢恰巧取到了沒有澱粉樣纖維沉積的組織,就會(hui) 給正確診斷帶來巨大的挑戰。

  除此之外,很長一段時間,神經內(nei) 科的醫生們(men) 都認為(wei) 這個(ge) 病一定具有家族遺傳(chuan) 史,如果一家裏隻有一個(ge) 人患病,那就不是這種病。在孟令超的診療過程中,他發現自己的患者發病時間分布在20歲到85歲,而且大概一半的患者沒有家族遺傳(chuan) 史。因此對於(yu) 一個(ge) 沒有家族遺傳(chuan) 史的老年患者,很容易誤診為(wei) 其他疾病。

  2020年,新藥進入中國,醫生們(men) 隨之了解重視這種病,診斷得也多了。孟令超以前一年診斷兩(liang) 三例,現在一年能碰到二十多例。

  據蔻德罕見病中心數據,中國現有的ATTR社群裏共有近300名患者,張超也在這個(ge) 群內(nei) 。其中,轉甲狀腺素運載蛋白澱粉樣變性心肌病(ATTR-CM)在我國檢出率不足1%,大多數患者的心髒不適被誤診為(wei) 冠心病等常見病。

  難度高、病人少也使得關(guan) 注這個(ge) 疾病的醫生很少。孟令超記得,ATTR的全國研討會(hui) ,來參加的醫生至多有30人,而常見的腦血管病大會(hui) ,很容易便可邀請到幾千位醫生。“罕見病醫生比罕見病患者還罕見。” 孟令超說。

  除了確診難外,治療更是複雜。這種病一般都會(hui) 造成人體(ti) 的多係統受損。在孟令超碰到的病例裏,患者除了出現手腳麻木無力等周圍神經病,還會(hui) 伴有心功能不全、視力受損等各種情況。

  “罕見病大多涉及多個(ge) 科室,如果沒有多學科會(hui) 診,病人需要同時掛幾個(ge) 科室分別看。”袁雲(yun) 介紹,在2019年北大醫院罕見病中心成立後,作為(wei) 罕見病中心的主任,他一直著手推動多學科會(hui) 診係統的建立。

  每周五下午他們(men) 會(hui) 安排線下的罕見病多學科會(hui) 診,去年7月,醫院把線上的多學科會(hui) 診平台搭建好,袁雲(yun) 感覺,診療的效率提高了很多。去年北大醫院門診罕見病診治數量超過3萬(wan) 人,他們(men) 來自於(yu) 全國各地,在北大醫院神經內(nei) 科住院的病人有70%都是罕見病,大多數患者能夠在2-3天內(nei) 完成檢查和提出初步的診治方案。

  父親(qin) 沒有等到新藥,張超的伯伯在北大醫院用維萬(wan) 心治療了一年,花費30多萬(wan) 元後難以負擔停藥了。

  好在2020年9月,中國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維萬(wan) 心用於(yu) ATTR-CM,一些城市也將其納入相關(guan) 醫保報銷範圍。在青島的醫保報銷政策下,張超伯伯的藥費是之前的20%。

  維萬(wan) 心的療效隻針對於(yu) 心髒,張超和病友們(men) 還在積極向藥企和醫保、衛健等部門寫(xie) 信,希望更有效的特效藥被引入中國。

  一場沒有“武器”的戰鬥

  今年66歲的丁潔從(cong) 事罕見病工作近40年了。在一次回顧性研究中,丁潔和同事尋找了過去30多年的Alport綜合征(又稱遺傳(chuan) 性進行性腎髒病)病例,發現最長的確診時間達到了33年。在這33年裏,患者不僅(jin) 沒獲得正確的診斷,反而用了激素、免疫抑製劑,這都是毒副作用很大且對患者沒有效果的治療方法。

  這種病的終點就是尿毒症,如果不加幹預,患者會(hui) 在20歲到30歲發展為(wei) 尿毒症。但如果早期介入藥物治療,患者出現尿毒症的時間要比不用藥患者晚十多年。

  丁潔有一個(ge) 患者家屬,他在大兒(er) 子腎衰竭的時候,給孩子捐了一個(ge) 腎,但當時沒有查明什麽(me) 原因導致的腎衰竭。小兒(er) 子發病的時候,在北大醫院檢查出來了是Alport綜合征,這是和大兒(er) 子同一種病,但父親(qin) 已經沒有腎髒可以捐了。丁潔還記得這位父親(qin) 趴在診室的桌子上嚎啕大哭的樣子。

  1997年丁潔團隊以皮膚活檢分析因突變導致異常的Ⅳ型膠原蛋白,提高了診斷率。這種方式比腎活檢創口小,費用低,對孩子更友好,且診斷需要的技術門檻低,地方醫院也可以使用。

  1995年剛回國時,丁潔翻找了以前十幾年的病例,通過腎活檢的方式測出Alport綜合征的隻有2例患者。在她找到皮膚活檢的方法後,這20年,她的研究團隊已經掌握了1000多個(ge) 患者。

  但依舊沒有可以治愈的藥。麵對疾病,醫生們(men) 就像是參與(yu) 一場沒有“武器”的戰鬥。丁潔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醫生治的不是罕見病,而是這個(ge) 人。”她相信醫學界流傳(chuan) 的那句話: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遺傳(chuan) 性腎髒病常常在兒(er) 童期發病,家長剛開始可能瞞著孩子,孩子長大後知道了,不願意上學,不想吃飯。

  有家長向丁潔求助,她就找到孩子,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孩子,其實不光是你有疾病,阿姨也有問題,我視力不好,咱們(men) 得接受誰都不是完人。”

  她站在孩子的角度告訴他:你可以像別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上體(ti) 育課,隻要不太劇烈。適當的運動可以讓腎髒多工作幾年。“我們(men) 成人覺得可以給孩子免除體(ti) 育課,但是對於(yu) 孩子來說,在學校和朋友一起玩也很重要,不要讓孩子覺得他和別人區別很大。”

  蔡遠航(化名)在2008年找到了丁潔。前一年,他5歲的兒(er) 子確診了Alport綜合征,隨後在丁潔這裏,他的愛人與(yu) 大女兒(er) 也確診了相同的疾病。

  這種病有個(ge) 特點,男性較女性發病早且病情嚴(yan) 重。之前有醫生告訴蔡遠航,這是個(ge) 不治之症,兒(er) 子活不過13歲,蔡遠航聽完就嚇哭了。在丁潔這裏,蔡遠航慢慢知道了這個(ge) 病的原理,也知道怎麽(me) 用藥物延緩腎衰的速度。

  藥物是一把雙刃劍,蔡遠航的兒(er) 子在20歲高三時,已經到了腎衰的階段。他和丁潔商量,調整藥量讓孩子平穩地度過高考。最終兒(er) 子考上了大學,學了藥物製劑專(zhuan) 業(ye) 。兒(er) 子在大一下半年走到了尿毒症時期,好在排隊等到了腎源,及時做了腎移植手術。

  蔡遠航一邊忙著兒(er) 子的病,一邊和丁潔籌建起中國的Alport綜合征家長協會(hui) 。

  2012年,丁潔拉來讚助,辦起了第一屆家長聯誼會(hui) 。這一年,有100多個(ge) 家庭參加,這是她能找到的所有患者。到2023年,Alport綜合征家長協會(hui) 裏有了3000個(ge) 家庭。

  作為(wei) 家長協會(hui) 的負責人,12年裏,蔡遠航跟著丁潔四次前往歐洲參加Alport綜合征國際研討會(hui) 。他還記得2014年去牛津大學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出國,護照和簽證都走的特事特辦通道。

  他把自己的問題寫(xie) 了滿滿一頁紙,包括怎麽(me) 看待患病孩子們(men) 的缺點,怎麽(me) 為(wei) 他們(men) 謀劃工作、婚姻。他不懂英文,丁潔讓女兒(er) 給他做翻譯。他向國外的病友家屬們(men) 問出了這些問題,發現天下父母對於(yu) 孩子的擔心都是一樣的。

  2022年蔡遠航的女兒(er) 出嫁後,找到丁潔做的產(chan) 前診斷。非常幸運,這是一個(ge) 健康的孩子。外孫的平安降生讓蔡遠航覺得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實現了。

  有了患者組織,丁潔感覺自己的壓力也小了:患者就診時,不再那麽(me) 恐慌,診室的環境也不那麽(me) 壓抑了。

  幾代人接力的“馬拉鬆”

  在丁潔剛剛接觸Alport綜合征的時候,她隻是把它當作一種疑難雜症來治療。2008年,丁潔當選全國政協委員,從(cong) 這之後,她才開始真正關(guan) 注“罕見病”。當時國內(nei) 還沒有“罕見病”的概念與(yu) 界定。

  因為(wei) 沒有辦法統計出罕見病的患病人數、發病率,丁潔和其他專(zhuan) 家與(yu) 衛健委領導商議,以清單的方式界定罕見病。他們(men) 將國外已經確定且有相關(guan) 藥物支持、國內(nei) 有患者和專(zhuan) 家的罕見病列進清單中。

  2018年5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hui) 等5部門聯合製定了《第一批罕見病目錄》,Alport綜合征也位列這121個(ge) 罕見病中。“這具有裏程碑意義(yi) ,從(cong) 這開始,我國的罕見病群體(ti) 走到了更多人的眼前。”丁潔說。

  同年10月,經國家衛生健康委同意,中國罕見病聯盟在北京成立。趙玉沛院士擔任中國罕見病聯盟理事長,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hui) 醫政醫管局原巡視員李林康擔任執行理事長。

  罕見病診療是一項係統工程,聯盟是鏈接政府、醫療及科研機構、患者組織、醫藥企業(ye) 的橋梁。聯盟成立以來,在推動罕見病診療能力和藥物可及,保障罕見病患者的健康權益等方麵做了大量的工作,為(wei) 的是讓罕見病患者用得上藥、用得起藥。

  2019年2月,國家衛生健康委遴選324家罕見病診療實力較強的醫院組建了全國罕見病診療協作網,對罕見病患者進行相對集中診療和雙向轉診,發揮優(you) 質醫療資源輻射帶動作用。其中,北大醫院是北京市的牽頭醫院。

  在治療病人的同時,北大醫院的罕見病中心每年要接待大批從(cong) 全國各地來的學員。袁雲(yun) 統計過,僅(jin) 在神經內(nei) 科進修的學員,已經有上千名。他們(men) 來自深圳、河南、四川等地,從(cong) 這裏“畢業(ye) ”後,回到自己所在的醫院建立了罕見病中心。最近成立的是開封市罕見病中心,去年12月底,袁雲(yun) 還受邀前往開封參加開幕式,他們(men) 也把多學科會(hui) 診的運作模式學了過去。

  “我們(men) 和地方醫院也建立了罕見病綠色通道,他們(men) 不確定的病人可以轉到北大醫院診斷,我們(men) 提供治療方案,讓病人回老家治療。”袁雲(yun) 介紹,多院合作後,也避免了北京醫療資源的擠兌(dui) 。

  2021年國家醫保局進行過一場“靈魂談判”,通過多輪談判將治療SMA(脊髓性肌萎縮症)的藥品從(cong) 每針近70萬(wan) 元砍至3萬(wan) 多元,最終納入醫保目錄。聽到進入醫保的消息,李林康流下了眼淚,他知道對於(yu) 患者及家屬來說,這是一個(ge) 救命的好消息。

  去年2月,江蘇省人民醫院神經科的一位教授和李林康講了件事,一家江蘇的醫院婦產(chan) 科醫生在孩子剛出生不久就發現了不對勁,馬上聯係了基因檢測,測出來是SMA。孩子在出生後第19天就用上了藥,這意味著孩子未來的生活質量可以大大提高。“雖然罕見病診治難、藥物可及性差仍是世界難題,但大家都在努力前進著。”

  新京報記者 郭懿萌

(責編:陳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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