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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化中的藍色行星——撰寫新的海洋環境史

發布時間:2022-01-10 10:12: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侯深(中國人民大學曆史學院教授)

  編者按

  海洋對人類社會(hui) 生存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yi) ,海洋孕育了生命、聯通了世界、促進了發展。近代以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與(yu) 海洋的關(guan) 係更為(wei) 緊密,一方麵開發和利用海洋資源能源的能力增強,另一方麵也對海洋環境造成不小的壓力。新世紀以來,海洋史研究日益得到國內(nei) 外學術界的青睞,不過海洋環境史卻遭到忽視。怎樣理解海洋環境史的內(nei) 涵?如何認識曆史上人與(yu) 海洋環境的互動關(guan) 係?如何提高社會(hui) 公眾(zhong) 的海洋意識,進而形成海洋環境保護的自覺?圍繞上述問題,本版分別從(cong) 理論探討和個(ge) 案分析的角度刊發文章,以期對海洋環境史研究有進一步的認識。

  1972年,阿波羅17號從(cong) 距離地球29000公裏的寥廓太空中拍下了一幀名為(wei) “藍色彈珠”的照片。這幀迄今為(wei) 止世界上翻印次數最多的照片聚焦從(cong) 地中海到南極的區域,上方是褐色的非洲大陸,亞(ya) 洲在天際線遙遙隱現;下方雲(yun) 氣翻湧、皚皚茫茫,而照片中最醒目、最廣闊的圖像則是一片深邃而層疊的藍色,纏繞著白色的水紋。當人類第一次離開大陸,進入亙(gen) 古想象的太空中時,看到的是一個(ge) 藍色的星球,一個(ge) 被海洋覆蓋的星球。

  “藍色彈珠”問世之時,正是西方環保運動如火如荼之際,這是一個(ge) 被稱為(wei) “生態學時代”的年代。是以,來自天外的“藍色彈珠”被賦予形形色色的生態解讀。在遙遠的太空中,這個(ge) 藍色行星顯得美麗(li) 非凡,卻又孤獨而脆弱。“隻有一個(ge) 地球”並不隻是科學家的話題,政客的說辭,或者環保行動主義(yi) 的口號,而是堅硬的生態現實,它迫使所有人重新思考世界的當下與(yu) 未來。當曆史學者將自身融入“生態學時代”時,他們(men) 也開始以生態學的認知為(wei) 文明尋找位置,反思人類與(yu) 自然的互動如何將這個(ge) 星球帶入今天的世界。

  但是,在環境史發展的最初三十年間,“藍色彈珠”所展示的大部分世界——海洋,鮮少出現在這個(ge) 新領域的學者眼中。大部分環境史學者首先關(guan) 切的是絕大部分人類生活的地方,即土地和土地上的有機與(yu) 無機存在。當然,曆史學者並非全然沒有嚐試凝視海洋。費爾南·布羅代爾在20世紀40年代的戰俘營便開始想象一個(ge) 浩瀚的天地,他的思想超越了王侯將相的興(xing) 亡成敗,國家民族的邊界區隔,也超越了王朝與(yu) 文明建立的土地,而去探索地中海世界。他告訴人們(men) 在撰寫(xie) 這部曆史的時候,另一類重要的記錄“是由鄰近學科的學者——民族學家、地理學家、植物學家、地質學家、工藝學家——撰寫(xie) 的”。有賴於(yu) 此,布羅代爾敦促曆史學者“思考一下地中海是否還有自己的曆史、自己的命運和自己的強大的生命,思考一下地中海的生命除了展現引人入勝的畫麵以外,還起著什麽(me) 值得人們(men) 重視的作用”。如此思考令布羅代爾在時間之流中發現了漫長的“地理時間”,個(ge) 中承載著人與(yu) 環境之間關(guan) 係的曆史。

  布羅代爾的地中海省思對曆史學者,特別是環境史學者而言,無疑深具啟發意義(yi) 。但是,布羅代爾所借助的來自自然科學的研究是有限的,他所承繼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啟蒙運動以降的地理學傳(chuan) 統對地形和氣候的考量,而對19世紀後半葉興(xing) 起的生態學知之甚少,更不可能了解20世紀50年代以後方興(xing) 未艾的海洋學。所以,在其地理時間中發生的曆史近乎靜止,即使有所變化,也極為(wei) 緩慢,循環往複。因為(wei) 在他的理解中,包括海洋在內(nei) 的地理環境是一種結構性的存在,其構成是堅固的。

  20世紀50年代以來開始蓬勃發展的海洋學在90年代之後逐漸滲入曆史學的研究之中,為(wei) 新的海洋史的寫(xie) 作範式提供了可能。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布羅代爾所開啟的範式已經陳舊過時,遭到淘汰;恰與(yu) 之相反,曆史學者攜帶著他刻下的羅盤將海洋史的大船駛入全球海洋當中,在海洋貿易、戰爭(zheng) 、權力運作、知識流動、文化交換中進行著一次次探險。在新的海洋史範式中,海洋及其所構建的地理世界看似穩固確定,實則變化多端;看似廣袤無垠,實則有限脆弱;最為(wei) 重要的是,構成海洋的除了水與(yu) 岩石,還有一個(ge) 超乎人類既有想象的巨大生命世界,它們(men) 伴隨地球生命的初始時刻出現,在億(yi) 萬(wan) 年的時間中,演繹著藍色行星完整的演化曆史,而人類的曆史深刻地根植於(yu) 其中,與(yu) 其他生命形式有著千絲(si) 萬(wan) 縷的聯係。所有這些新知都挑戰著原有的海洋史敘述,它令曆史學者意識到,海洋不僅(jin) 是連接不同文明的媒介,運輸舢板、貨輪的載體(ti) ,蘊含文明所需各種資源的供給體(ti) ,還是一個(ge) 同陸地生態與(yu) 文明協同演化的龐大生態係統。曆史學者需要詢問,麵對這些挑戰,新的海洋史已然做了什麽(me) ,未來還能夠做些什麽(me) ?

  海洋新知中傳(chuan) 遞的第一重信息是關(guan) 於(yu) 海洋世界的無休止變化。正是基於(yu) 對變化的認識,海洋史與(yu) 環境史相遇,開始賦予海洋,也賦予同海洋碰撞、交融的文明以生態的解釋。在新的海洋環境史的認識中,結構並沒有消失,它仍然勾勒了曆史發展的基本輪廓,被消解的是結構的穩定性。消解的力量有可能是漫長而緩慢的大陸板塊漂移,對短暫的人類曆史而言,它幾乎難以察覺,然而其所帶來的地殼震動、火山噴發從(cong) 未在人類的恐懼與(yu) 悲劇中缺席;也有可能是海洋自身蓬勃而狂野的瞬間力量,如颶風、台風帶給人類文明的巨大災難。但是,海洋同人類之間更頻繁的互動,是湧動的洋流同氣流之間的交互作用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它們(men) 令氣候不複天行有常的四季流轉,而有可能是詭譎莫測的厄爾尼諾。近年來崛起的全球氣候史研究,特別是對厄爾尼諾現象的曆史研究,業(ye) 已對這些變化進行了梳理。

  當然,促使海洋世界不歇變化的力量並非自然所獨有,日趨強大的文化力量也在以自身的方式重塑海洋。這些由人類活動而引發的變化促使科學家意識到,海洋存在自身的承載限度,其複雜的生態係統同樣無比脆弱,此為(wei) 海洋新知帶來的第二重信息。對其有限性與(yu) 脆弱性進行反思,最早出現在海洋環境史研究最為(wei) 發達的領域——海洋漁業(ye) 環境史當中。在愛爾蘭(lan) 聖三一學院以環境史學者保羅·霍姆為(wei) 代表的漁業(ye) 環境史團隊看來,從(cong) 16世紀開始,整個(ge) 世界由於(yu) 新大陸海洋的開辟而啟動了一場“漁業(ye) 革命”。早期的漁業(ye) 類似陸地上的采集、狩獵,海洋可提供資源的豐(feng) 謙決(jue) 定了人們(men) 收獲的多寡,雖然會(hui) 引發魚類數量的變化,但是鮮少帶來物種的改變。伴隨技術的改進和人類文化變革造成的口味變化,海洋漁業(ye) 開始在可控區域進行養(yang) 殖,流動的漁民變成定居的養(yang) 殖者,汲取土地財富的方式開始在海洋上實踐,海洋的物種由此發生變化。

  在生物性變化之外,人類活動同樣帶來海洋的物理與(yu) 化學變化。伴隨人口與(yu) 經濟的增長,所有的沿海區域都轉向海洋,尋找將滄海轉變為(wei) 桑田的方式,它帶來的不僅(jin) 是海岸線在地圖上的形狀變化,更帶來近海生態係統的整體(ti) 變遷。20世紀50年代以來最顯著的影響則是化學變化。早在蕾切爾·卡森的時代,對核廢料的恐懼已經在海洋上空彌漫,2013年的福島核電站爆炸令半個(ge) 世紀以來被技術與(yu) 意識形態包裹的核安全美夢轟然破滅。如果說核汙染是人類可能為(wei) 海洋,乃至整個(ge) 藍色行星帶來的化學影響的極致反映,那麽(me) 塑料則是一種日常。它們(men) 或以塑料製品形式在海洋中構成一個(ge) 個(ge) 巨大的塑料堆;或以微粒的形式藏身於(yu) 每一粒水分子中,無論是北極的堅冰,還是黝黯的深海。它們(men) 綁縛海洋生物的身體(ti) ,對海洋生命與(yu) 其棲息地進行潛移默化影響的同時,也以食物鏈的形式最終回到包括人類在內(nei) 的陸地與(yu) 天空生命的機體(ti) 當中。

  在海洋學帶來的所有新知中最重要的一重是關(guan) 於(yu) 生命演化曆史本身的新知,它啟發人類重新審視我們(men) 這個(ge) 物種真正意義(yi) 上的深層曆史,不是幾個(ge) 世紀中社會(hui) 的起伏動蕩,不是幾個(ge) 千年文明的消長興(xing) 衰,而是人類與(yu) 海洋之間本源性的生命聯係。海洋是所有生命的最初家園,在演化的過程中,一部分生命來到陸地,然後棲息、繁衍,最終喪(sang) 失了重新回到海洋生活的生物能力。在悠長的曆史歲月中,人類始終在尋找同海洋發生聯係的方式,這個(ge) 尋找的過程是一個(ge) 自然與(yu) 文化的協同演化過程。它既包括人類物種的生物演化過程,又包含文化基因在自然世界中不斷調適而發生改變的過程。曾幾何時,仰仗海洋生存的人群同海陸交界處所有的物種一樣,在潮起潮生的自然律動中找尋自身生存與(yu) 生產(chan) 的節奏。城市、工業(ye) 時代的到來鍛造了新的生產(chan) 、消費與(yu) 生活方式,人們(men) 在這三重新方式中為(wei) 海洋確立了新的位置。它遠不再是僅(jin) 僅(jin) 有著漁鹽之利的有限資源供給體(ti) ,還是全球貿易得以運轉的基本載體(ti) ,是擁有無限財富與(yu) 可能的新邊疆;更進一步,對新的城市生態秩序而言,它成為(wei) 大眾(zhong) 消費主義(yi) 青睞的所在。人們(men) 以食物的新陳代謝重建與(yu) 海洋的生物聯係,也在新的審美需求中找尋同海洋之間的智性與(yu) 精神聯係。這兩(liang) 重聯係的建立、斷裂與(yu) 維係的叩問,可以成為(wei) 新的海洋環境史研究的密鑰。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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