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序茅（蘭(lan) 州大學青年研究員）

　　人們(men) 對野生動物的感情總是有些矛盾——一方麵，覺得它們(men) 弱小、無助，需要人類的保護，同時，人們(men) 也認識到野生動物在地球生態係統中的重要作用，近年來的保護力度逐漸加強；另一方麵，又覺得有點恐懼，畢竟，無論是非典型肺炎，還是近幾年肆虐的新冠肺炎，病毒的原始宿主都是野生動物。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野生動物其實也在守護著人類，是抵禦病毒侵襲人類的一道屏障。

　　野生動物是病毒的“潘多拉魔盒”？

　　隻要減少和野生動物的接觸，病毒跨物種傳(chuan) 播的概率並不大。

　　人類演化史就是一部與(yu) 疫情打交道的曆史，特別是近百年來，人類因病毒而死去的人口遠超過因戰爭(zheng) 死去的人口。肆虐於(yu)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流感病毒，感染了10億(yi) 人，保守估計死亡人數超2000萬(wan) 。2003年春季，非典型肺炎（SARS）暴發。世界衛生組織2003年8月發布數據顯示，非典疫情波及32個(ge) 國家和地區，全球累計病例共8422例，死亡人數919人。2014年寨卡病毒暴發，感染了巴西百餘(yu) 萬(wan) 人，造成幾千例新生兒(er) 小頭畸形症。進入21世紀以來，僅(jin) 因冠狀病毒就引發三次全球瘟疫：一是SARS病毒；二是中東(dong) 呼吸綜合征病毒；三是新冠病毒，它們(men) 的傳(chuan) 播、擴散均和野生動物身上攜帶的病毒密切相關(guan) 。

　　據統計，人類傳(chuan) 染病60%來源於(yu) 動物，50%的動物傳(chuan) 染病可傳(chuan) 染給人類。1970年至今，新發和再發傳(chuan) 染病中超過75%為(wei) 人獸(shou) 共患。以冠狀病毒家族為(wei) 例，科學家已在近200種蝙蝠身上發現超過500多種。蝙蝠也是許多病毒的原始宿主，比如埃博拉病毒、馬爾堡病毒、狂犬病毒、亨德拉病毒、尼帕病毒等。

　　那麽(me) ，這些野生動物是病毒的“潘多拉魔盒”嗎？

　　要想回答這個(ge) 問題，我們(men) 應該先了解一下，野生動物體(ti) 內(nei) 的病毒為(wei) 何會(hui) 在人類社會(hui) 中傳(chuan) 播？

　　近些年的研究表明，根源主要在於(yu) 人類和野生動物接觸增多，導致野生動物體(ti) 內(nei) 的病毒和人類密切接觸，增加變異和在人群中傳(chuan) 播的風險。例如，全球非法和合法野生動物的貿易估算在每年3000億(yi) 美元，意味著每年數以萬(wan) 計的野生動物流入人類社會(hui) 。人類活動嚴(yan) 重破壞了野生動物的棲息地，也是導致人獸(shou) 共患病增加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在亞(ya) 馬孫流域，森林覆蓋率下降4%，瘧疾的發病率會(hui) 提高50%。

　　隻要沒有打開這個(ge) “魔盒”，人類就是安全的。從(cong) 某種程度上說，這些病毒的跨物種傳(chuan) 播，並不是野生動物的“錯”，根源還在於(yu) 人類。

　　我們(men) 經常說要保護野生動物，在很多人眼裏：它們(men) 弱小、無助、可憐，需要人類的保護。其實，我們(men) 之所以要保護野生動物，是因為(wei) 野生動物也在保護我們(men) 人類。新冠肺炎疫情以來，人類開始重新思考與(yu) 野生動物之間的關(guan) 係，從(cong) 流行病傳(chuan) 播的角度來說，隻有真正找到病毒的中間宿主，才可能徹底切斷疫情的傳(chuan) 播鏈。同樣，隻有真正意識到人與(yu) 野生動物的關(guan) 係，才能杜絕類似悲劇的發生。

　　野生動物隻能被保護或利用？

　　長期以來，野生動物在守護人類健康上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現在我們(men) 不能和野生動物多接觸，等將來科技發達了，疫苗水平和治療水平進一步提高，我們(men) 是不是就可以了？答案是否定的。長期以來，我們(men) 對野生動物的認知，還停留在保護或利用上，忽略了野生動物在守護人類健康上的重要作用。筆者僅(jin) 從(cong) 以下三個(ge) 方麵進行簡要介紹：

　　首先，野生動物可以通過生物與(yu) 環境的相互作用控製疾病的傳(chuan) 播。

　　坦桑尼亞(ya) 的塔拉吉利國家公園中大象和犀牛被偷獵嚴(yan) 重。但人們(men) 驚奇地發現，伴隨著大象和犀牛的減少，保護區附近人家飼養(yang) 的牛羊等牲畜也出現大量死亡。專(zhuan) 家發現，造成家畜大量死亡的，是一種生活在灌木叢(cong) 中的舌蠅，其叮咬致使動物患病——在自然狀態下，大象和犀牛有踩踏灌木的習(xi) 慣，會(hui) 在一定程度上控製灌木的數量。由於(yu) 大象和犀牛被偷獵嚴(yan) 重，灌木的數量大量增加，為(wei) 舌蠅的繁殖提供了良好的環境條件，導致牲畜受到傳(chuan) 染病的嚴(yan) 重侵害而死亡。

　　萊姆病的暴發也與(yu) 野生動物的減少有關(guan) 。研究者發現，人類砍伐森林破壞了野生動物的棲息地，使得森林中的頂級捕食者如狼、狐狸、鴞等數量下降，導致萊姆病菌的重要宿主——白足鼠數量增長，進而增加了萊姆病通過蜱蟲傳(chuan) 播到人的可能性。

　　其次，野生動物可以通過“稀釋效應”來減少人獸(shou) 共患病的傳(chuan) 播。

　　生態學中有“稀釋效應假說”：物種多樣性越高，人類感染疾病的風險就越低。也就是說，物種多樣性越豐(feng) 富，生態係統就越穩定，生態係統的穩定和安全關(guan) 係到人類自身的健康。

　　雖然生物多樣性高的地方病原體(ti) 數量也多，但單一的病原體(ti) 數量多並不代表風險大——疾病傳(chuan) 播過程高度依賴於(yu) 接觸頻率，生物多樣性可以通過宿主競爭(zheng) 和調節功能降低接觸的可能性。換句話說，物種多樣性高的地方，接觸病毒的頻率就會(hui) 降低，從(cong) 而減少暴發人獸(shou) 共患病的機會(hui) 。此外，研究表明，隨著人類活動的加劇，不僅(jin) 物種多樣性減少，物種的群落結構也在發生變化。通俗地講，在人類活動越密集的地方更容易和那些攜帶人獸(shou) 共患病的物種共存，比如我們(men) 可以在城市中看到刺蝟、鼠類等，增加了病毒傳(chuan) 播的概率。

　　再次，野生動物是保護生態係統穩定的重要一環。

　　野生動物是生物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生態係統中發揮不可或缺的作用。要知道，病毒先於(yu) 人類存在於(yu) 地球上，而人類之所以沒有被很多病毒感染，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野生動物在病毒與(yu) 人類之間豎起了一道屏障。

　　同時，生物多樣性也通過與(yu) 環境之間的管理間接影響到人類的健康。曾經有人提出“老朋友假說”，認為(wei) 人類的免疫係統和生存於(yu) 人類消化係統的微生物協同進化，因此這些微生物是人類免疫係統的一部分。而人體(ti) 的內(nei) 微生物會(hui) 受到環境微生物的影響，生活在生物多樣性高、生態係統穩定的環境，環境中的微生物可以補充人體(ti) 內(nei) 微生物的多樣性，幫助人體(ti) 更好地適應新的食物和環境。

　　現實生活中，在人類活動的影響下，野生動物正在麵臨(lin) 種群、棲息地等巨大變化。這些變化會(hui) 給人類帶來什麽(me) 影響，目前還未可知。以亞(ya) 馬孫雨林為(wei) 例。棕櫚樹是熱帶雨林的主要樹種之一，經過長期的協同進化，高大的棕櫚樹結出碩大的果實，吸引一些大嘴（喙）鳥類的傳(chuan) 播，完成森林更新。然而，隨著人類狩獵的加劇，大嘴鳥類種群急速下降，從(cong) 而影響棕櫚樹種子的傳(chuan) 播，那些高大的、結出大果實的棕櫚樹麵臨(lin) 滅頂之災，而結小果實的棕櫚樹轉而依靠小嘴鳥類的傳(chuan) 播，受到了自然選擇的青睞。這一結果影響了整個(ge) 熱帶雨林的群落結構。我們(men) 知道，熱帶雨林是地球之肺，對地球生態環境的影響有牽一發而動全身之效。這樣的改變會(hui) 給地球帶來怎樣的影響？或許，隻有曆史能給我們(men) 答案。

　　一兩(liang) 種動物滅絕無所謂？

　　一種生物的喪(sang) 失，會(hui) 直接或間接導致10～30種其他生物的喪(sang) 失。

　　今天的物種滅絕速率是人類還沒有主宰地球以前的100～1000倍。人類對野生動物最大的危害，是對其棲息地的破壞——目前全球2/3的野生動物棲息地遭到人類的幹擾和破壞，使得大批野生動物麵臨(lin) 滅絕的風險。

　　國內(nei) 的情況也不容樂(le) 觀，中國受威脅的脊椎動物有932種，已經占到了所有動物的21.4%；生活在中國境內(nei) 的六種大型動物，包括三種犀牛、普氏野馬、高鼻羚羊、新疆虎，在近百年左右的時間全部滅絕，永遠從(cong) 地球上消失。

　　改革開放後，我國加大了野生動物保護力度。黨(dang) 的十八大以來，生態文明新理念深入人心，從(cong) 立法到保護區的建立，再到國家公園等的建設，我國野生動物保護工作躍上新台階。

　　可能有些人覺得，地球上幾千萬(wan) 個(ge) 物種，滅絕一兩(liang) 個(ge) 無傷(shang) 大雅。這種想法，實在大錯特錯。著名的生態學家愛德華·威爾遜先生曾經說過一句很經典的話，大概的意思是：人類需要螞蟻，但螞蟻不需要人類。螞蟻雖然不起眼，但卻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分解者之一，對地球上的物質循環和能量循環起到重要作用。作為(wei) 生態係統金字塔基座的重要一部分，螞蟻的滅絕或將導致地球生態係統的崩塌。

　　每種生物都生活在一定的生態係統中，並與(yu) 其他生物種類相聯係、相互作用。一種生物的喪(sang) 失，會(hui) 直接或間接導致10～30種其他生物的喪(sang) 失，10～30種生物的喪(sang) 失又會(hui) 導致上百種、上千種甚至上萬(wan) 種生物的喪(sang) 失。

　　這對人類健康也將產(chan) 生不可逆轉的影響——某些生物的數量減少或滅絕，必然會(hui) 影響它所在的生態係統。若生態係統受到嚴(yan) 重的破壞，野生動物體(ti) 內(nei) 的病毒就需要尋找新的宿主，人類被感染的概率就會(hui) 大大增加。

　　對野生動物保護而言，“沒有買(mai) 賣就沒有殺戮”還遠遠不夠。我們(men) 應有更高的追求：人、動植物、微生物的和諧共存。大家共同生活在地球，融合於(yu) 生態多樣性之中，彼此相互依存。

　　如前所述，病毒先於(yu) 人類存在於(yu) 地球上，它們(men) 既威脅著人類，也同整個(ge) 生態係統協同進化。滅絕病毒是不現實的。而從(cong) 某種程度上說，野生動物是人類抵抗病毒的一道生態長城，維持生物多樣性，確保生態安全才能確保人類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