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輯詩話的類型與原則
作者:顏慶餘(yu)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無論是從(cong) 目錄著錄看,還是就研究價(jia) 值說,詩話一直是備受關(guan) 注的書(shu) 籍類型。古籍編輯和出版的詩話,如果是原有其書(shu) ,經過今人校點箋釋而出版,這是一般意義(yi) 上的古籍整理;如果是原無其書(shu) ,經過今人輯錄成書(shu) 而出版,這就是新輯詩話。新輯詩話,古有其例,於(yu) 今尤盛。新輯詩話實際上是在編纂新的古籍,其間存在一些需要討論的編輯問題。
新輯詩話的類型
郭紹虞《宋詩話輯佚》提出批評史資料搜集的五種工作計劃。其中第四種是輯錄《詩話新編》,如由《容齋隨筆》中輯出《容齋詩話》;第五種是輯錄專(zhuan) 家詩話,如由各家詩話、筆記輯成《陶淵明詩話》。這兩(liang) 種工作都屬於(yu) 新輯詩話。
郭紹虞的第四種工作計劃似未實際進行。後來程毅中主編《宋人詩話外編》(1996),從(cong) 宋人筆記中輯出論詩材料,可以說是郭紹虞計劃的實現。從(cong) 筆記中輯錄詩話,是順理成章的做法。筆記既與(yu) 詩話同為(wei) 說部的文體(ti) ,筆記著作又經常包含幾卷詩話。將筆記裏成卷的詩話摘出單行,古來有之,如《學海類編》本的《餘(yu) 冬詩話》三卷,是從(cong) 何孟春《餘(yu) 冬序錄》中摘出;至今仍盛行,如《明人詩話要籍匯編》(2017)收錄的何良俊《四友齋詩說》三卷,即其《四友齋叢(cong) 說》卷二十四至二十六“詩說”。文集裏包含幾卷詩話也是常事,摘出單行自然也合乎情理,如《明人詩話要籍匯編》收錄的陸深《儼(yan) 山詩話》一卷,即其《儼(yan) 山文集》卷二十五“詩話”。
如果擴大材料的來源,不限於(yu) 筆記、文集裏的單獨成卷,而是將一人著述中的論詩文字,不拘體(ti) 裁長短,全部摘錄為(wei) 一書(shu) ,這樣新輯詩話的工作需要更多的編輯工夫。僅(jin) 就規模而言,吳文治主編《中國曆代詩話全編》可為(wei) 典型。這項宏大的出版計劃,最終問世的是《宋詩話全編》(1998)、《明詩話全編》(1997)。前者收錄近四百家新輯詩話,後者收錄近六百家新輯詩話。這些原無其書(shu) 的詩話,是從(cong) 詩文集、筆記、史書(shu) 、類書(shu) 等典籍中輯出,以人立目,無論材料多寡,都算一家詩話。
這樣的纂輯思路,不再考慮詩話作為(wei) 一種批評文類的基本特征,隻能勉強歸為(wei) 廣義(yi) 的詩話。新輯詩話從(cong) 郭紹虞的“新編”、程毅中的“外編”,再到吳文治的“全編”,可以說漸行漸遠。這兩(liang) 種詩話全編的根本問題,是缺乏書(shu) 籍的概念,纂輯詩話既不重視作者的意圖,又沒有一定的體(ti) 例,最終隻成其為(wei) 資料雜鈔。
郭紹虞的第五種工作計劃,自序稱:“現在所輯成者,僅(jin) 《陶淵明詩話》一種粗具規模而已。”(《宋詩話輯佚》)此書(shu) 似未問世。不過,民國就有不止一種《陶淵明詩話》。這類專(zhuan) 家詩話,實際是作家的評論資料匯集。這樣的資料纂輯形式,更常見的名稱是“匯評”“集評”,如《陶淵明詩文匯評》(1961);再稍加擴展取材範圍,就成為(wei) “資料匯編”,如《陶淵明資料匯編》(1962)。
專(zhuan) 家詩話是以一人為(wei) 範圍,推擴開去,可有以一朝或一個(ge) 時期為(wei) 範圍而纂輯的詩話。古代就有《全唐詩話》《全宋詩話》等;現代則有蕭華榮《魏晉南北朝詩話》(1986)等。這類新輯詩話的體(ti) 例通常是以一朝為(wei) 斷限,以人立目,先後為(wei) 序。古代又有以一地為(wei) 範圍而纂輯的詩話,如《全閩詩話》《全浙詩話》等。這樣的郡邑詩話現在似乎已不再流行。
綜上,新輯詩話的類型,從(cong) 文獻來源說,可從(cong) 筆記、文集中別裁而成為(wei) 單行本,如郭紹虞的“新編”、程毅中的“外編”,也可由各種文獻資料輯錄成書(shu) ,如吳文治的“全編”;從(cong) 收錄範圍說,有以一人為(wei) 範圍的輯錄,如有關(guan) 陶淵明的“專(zhuan) 家詩話”,也有以一朝為(wei) 範圍的纂輯,如以上幾種斷代詩話。各種類型的新輯詩話都古來有之,有例可循,並非今人的杜撰,但如何避免淪為(wei) 資料雜鈔,成為(wei) 真正意義(yi) 上的詩話,這就需要考慮編輯原則的問題。
新輯詩話的原則
陳慶元《新輯詩話摭議》(2015)一文,批評吳文治主編的兩(liang) 種詩話全編在作者小傳(chuan) 撰寫(xie) 、內(nei) 容采摭、文獻來源和纂輯眼光等方麵存在不足。這些方麵確實是新輯詩話的編者應該重視的問題,不過,在這些考證問題之外,更需要重視的應該是詩話的編輯原則。
四部書(shu) 籍,集部最雜,而詩話又是集部中最為(wei) 繁雜的一類。郭紹虞《宋詩話輯佚》自序指出詩話的性質並不嚴(yan) 肅,體(ti) 製又極富於(yu) 彈性,因此既盛行又猥濫。新輯詩話同樣如此,由於(yu) 缺乏明確的體(ti) 製和嚴(yan) 肅的性質,經常陷於(yu) 雜湊混亂(luan) ,成為(wei) 資料的叢(cong) 抄雜纂。如果要避免這種問題,新輯詩話的編輯原則至少應該包含兩(liang) 點,一是尊重作者的意圖,二是製定嚴(yan) 謹的體(ti) 例。
目前的新輯詩話未必都不符合這兩(liang) 點編輯原則,不過堪稱典範的著作並不多見。以下考察清人張宗柟纂輯《帶經堂詩話》,或許可作為(wei) 新輯詩話的典範。
清初王士禛自撰《漁洋詩話》僅(jin) 三卷,篇幅不大,而其論詩之語散見於(yu) 文集、筆記、選本等著述中,凡二千餘(yu) 條。張宗柟平生沉潛漁洋詩學,將這些散見各書(shu) 的論詩之語摘出,乾隆間纂成《帶經堂詩話》三十一卷。此書(shu) 卷首有張宗柟自述纂輯始末的《序》,從(cong) 幼年始讀漁洋詩集,弱冠購讀《漁洋詩話》,受館師許昂霄鼓勵而開始屬稿,至晚年才輟簡付梓,可見張宗柟寢味漁洋詩學之深。卷首又有《纂例》一篇,製定十六條纂輯條例,如纂輯的宗旨、繁簡詳略的原則、重出互見的處理辦法,以及各門類的旨意,可見張宗柟纂輯體(ti) 例之嚴(yan) 。其後又有《匯纂書(shu) 目》,開列采摭文獻十八種,可見張宗柟搜羅漁洋文獻之廣。另外,還在一些條目後加上編者的“附識”“某案”,可見張宗柟纂輯工夫之勤。最終成書(shu) 的《帶經堂詩話》,分為(wei) 綜論門、懸解門、總集門等八門,其下又細分為(wei) 源流類、佇(zhu) 興(xing) 類、標舉(ju) 類等六十四類,分門別類,類經年緯,極有條理,形成精心編次的結構和層次。
張宗柟纂輯《帶經堂詩話》在遵循嚴(yan) 謹體(ti) 例和尊重作者意圖兩(liang) 方麵,都堪稱範例。這也是新輯詩話應當秉持的編輯原則。依此檢視目前已出版的新輯詩話,大多缺乏謹嚴(yan) 的體(ti) 例,通常沒能考慮原來作者的撰述宗旨。《宋詩話全編》《明詩話全編》中的近千家新輯詩話,寥寥數條的是濫竽充數,稍具篇幅的是資料雜湊。幾種以一人為(wei) 範圍的新輯詩話,如章原輯《放翁詩話》,王文龍輯《東(dong) 坡詩話全編箋評》,陸林、王卓華輯《慎墨堂詩話》,在編次體(ti) 例和文獻采摭上,大多失之率易,也未必盡合作者的旨趣。
新輯詩話是古代原無其書(shu) 而將若幹舊有文獻纂輯成書(shu) ,實際上是在編纂新的古籍。編纂新古籍是否合適,當然可再討論。不過,新輯詩話等類型的新古籍,在如今的古籍整理中日益增多,卻是事實。編纂新古籍應該遵循什麽(me) 樣的原則,是值得深入討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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