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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學士圖》辨析

發布時間:2022-11-07 09:55: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王曉均(複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博士生、浙江師範大學助理研究員)

  宋徽宗酷嗜丹青,上行下效,宣和一朝臣工諸王,不乏善繪事者。有言宋欽宗亦工丹青之術,父子熏習(xi) ,勢所當然,人皆不以為(wei) 忤。但翻檢文獻,所謂宋欽宗工繪事,證據僅(jin) 有南宋趙彥衛所傳(chuan) 之《十八學士圖》一種而已,而此畫實為(wei) 偽(wei) 作。

  關(guan) 於(yu) 宋欽宗《十八學士圖》,文獻記載凡有兩(liang) 種,今皆已佚,一是欽宗僅(jin) 題十八學士姓名的豫章本,二是欽宗繪圖並題讚、序、姓名的天台本。紹興(xing) 六年(1136年),李綱在江西安撫製置大使兼知洪州任上,於(yu) 屬官許忻處得見此圖,遂為(wei) 之作序、頌,並勒石,是為(wei) 豫章本。李綱《淵聖皇帝題十八學士頌並序》雲(yun) :“《唐天策府十八學士》,閻立本畫像,褚亮讚,淵聖皇帝題其姓名,以賜太子詹事李詩。”可知宋欽宗於(yu) 此本僅(jin) 題寫(xie) 十八學士姓名而已,而此畫是否為(wei) 閻立本原畫,則已不可考。序中所言李詩(?—1125年)是宋欽宗的東(dong) 宮屬僚,從(cong) 欽宗十一歲開始輔佐東(dong) 宮,與(yu) 耿南仲並為(wei) 欽宗親(qin) 信。許忻是李詩的女婿,故得以繼承賜畫。

  李詩任太子詹事是在政和八間至宣和七年間(1117年—1125年),賜畫即發生在這一時期。賜畫並非普通的寵賜行為(wei) ,而具有一定的政治含義(yi) ,因為(wei) 這一時期對宋欽宗來說並不平靜。宋欽宗於(yu) 政和五年(1114年)被立為(wei) 太子,但地位並不鞏固,宋徽宗寵愛三子鄆王趙楷,頗有廢立之意。如蔡絛《鐵圍山叢(cong) 談》雲(yun) :“政和間,東(dong) 宮頗不安,其後日益甚。”徐夢莘《三朝北盟會(hui) 編》雲(yun) :“淵聖在東(dong) 宮,當宣和季年,頻不得安,王黼欲搖動者屢矣。南仲為(wei) 東(dong) 宮官,計無所出,則歸依右丞相李邦彥。邦彥其時被遇方寵,又為(wei) 後日之計,每因王黼讒害浸潤,則必委曲覆獲,謂太子無失德,國本不可搖。上皇亦悟其言,東(dong) 宮卒得不動。”也就是說,風雨飄搖之時,正是在耿南仲和李詩的努力下,宋欽宗才得以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宋欽宗賜《十八學士圖》於(yu) 李詩,目的是勉勵李詩仿效十八學士輔佐李世民,助保太子之位,君臣勠力,共創洪業(ye) 。

  天台本始見於(yu) 南宋趙彥衛《雲(yun) 麓漫鈔》:

  我淵聖皇帝居東(dong) 宮日,親(qin) 灑宸翰,畫唐十八學士並書(shu) 姓名、序、讚以賜宮僚張公叔夜。靖康初,張以南道總管自鄧領兵勤王京師,拜樞密。以不肯推戴異姓,取過軍(jun) 前,飲恨而薨。長子慈甫從(cong) 行。慈甫閣中攜畫南來,諸叔屢取之,不與(yu) 。有以勢力來圖者,慈甫令人以贗本遺之,今豫章刻是也。丞相李公伯紀為(wei) 之頌、序,以為(wei) 閻立本畫,褚亮讚,而禦書(shu) 十八人姓名。畫既不精,而讚中字亦有故與(yu) 改之者,李初不考也。後虜人請和,慈甫來取其室人,有旨還之。先妣乃樞密公之侄,而樞密夫人亦先人諸姑,先人在樞密勤王幕中經理。諸孤南來,慈甫之閣留宸翰付先君以行。慶元五年,餘(yu) 為(wei) 天台倅,嚐以宸翰刻諸台倅公廨,並載其事。丞相京公得其本,答書(shu) 雲(yun) :“鄉(xiang) 裏所刻為(wei) 贗本無疑矣。”

  與(yu) 豫章本不同,天台本宋欽宗不但題寫(xie) 十八學士姓名,而且親(qin) 自繪畫,書(shu) 讚、序。據趙彥衛所言,天台本原畫為(wei) 張叔夜(1065年—1127年)舊藏,是張擔任東(dong) 宮屬官時由宋欽宗親(qin) 賜予他的。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破東(dong) 京,擄二帝,張叔夜與(yu) 長子伯奮、二子仲熊隨行,畫由仲熊妻攜至南方。張仲熊即字“慈甫”者,後來投降金國,官至光祿寺丞。紹興(xing) 十三年(1143年)宋金議和後,張仲熊請求南宋政府將滯留南方的妻子送至北方,得到允準。仲熊妻臨(lin) 走之前,將畫送予趙彥衛父親(qin) 趙公泉。慶元五年(1199年),趙彥衛任天台縣丞,將此畫以太湖石刻於(yu) 縣衙,故稱天台本。

  《十八學士圖》刻成以後,趙彥衛曾將拓本廣送顯宦名士,不止丞相京鏜一人已。如陳造《江湖長翁集》卷七有《題欽廟主器時所作登瀛圖》,樓鑰《攻媿集》卷六十九有《恭題欽宗禦畫十八學士圖》,皆言畫為(wei) 宋欽宗為(wei) 太子時親(qin) 繪,為(wei) 天台本無疑。趙希弁《郡齋讀書(shu) 附誌》,雲(yun) :“禦製《唐十八學士圖讚》一卷,右欽宗皇帝禦書(shu) 賜張叔夜。”指的也是天台本。後來如夏文彥《圖繪寶鑒》、王士禎《居易錄》言宋欽宗工繪事,根據的也是天台本的記錄。

  但是,趙彥衛關(guan) 於(yu) 此畫來曆的記載頗為(wei) 離奇,有多處明顯的漏洞。第一,趙彥衛說其母為(wei) 張叔夜侄女,張叔夜夫人是他的姑婆,其父趙公泉曾在張叔夜帳下謀事,兩(liang) 家關(guan) 係如此親(qin) 密,趙彥衛應該對張氏一家情況了若指掌。但他卻連張仲熊的排行都搞錯了,仲熊是張叔夜次子,而非長子。第二,如果確如趙氏所說,豫章本是根據天台本複製的贗本,二者內(nei) 容應該高度相似,但按照李綱、趙彥衛的描述,二者卻差別甚大,譬如,天台本有宋欽宗所書(shu) 序,豫章本無;天台本畫、讚、姓名皆署宋欽宗,而豫章本畫署閻立本,讚署褚亮,僅(jin) 姓名署宋欽宗。趙彥衛認為(wei) 是李綱考證不謹所致,但李綱非無識之人,而且他對宋欽宗的筆墨非常熟悉,不大可能粗疏至是。第三,趙彥衛稱豫章本的所有者“以勢力來圖”,但據李綱所言,豫章本原畫藏者為(wei) 許忻,李綱見到畫的時候,許的官職是左從(cong) 事郎兼江西製置大使司幹辦公事,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有“勢力”者。第四,張叔夜確實當過宋欽宗的屬官,據《靖康要錄》卷一記載,政和二年四月,宋欽宗尚未被立為(wei) 太子,為(wei) 定王,張叔夜授記室,但數月即去職。當時,欽宗年僅(jin) 十二歲,即使天賦異稟,也不可能完成《十八學士圖》這樣的長卷大作。

  當然,我們(men) 可以說趙彥衛記錯了宋欽宗賜畫的時間,但是,綜合張叔夜和宋欽宗二人生平,兩(liang) 人之間都不可能發生賜畫的行為(wei) 。一般來說,賜畫隻有可能發生在張叔夜居留京城時期,而張一生居京城僅(jin) 三個(ge) 階段,第一個(ge) 階段是任庫部員外郎至右司員外郎期間,時間在大觀三年(1109年)之前;第二個(ge) 階段是任左司員外郞至禮部侍郎期間,時間約為(wei) 政和二年至宣和二年(1112年—1120年)。第三個(ge) 階段是靖康事變前後,張叔夜率兵勤王至京。第一個(ge) 階段,宋欽宗年紀尚幼,第三個(ge) 階段金兵圍城,形勢危如累卵,宋欽宗無暇亦無心題詩作畫,所以,如果真有賜畫行為(wei) ,隻能發生在第二階段,這也正是宋欽宗東(dong) 宮地位風雨飄搖的階段。從(cong) 宋欽宗為(wei) 鞏固地位采取的政治策略看,他不大可能有賜畫予外臣的行為(wei) 。麵對宋徽宗可能的廢立之舉(ju) ,宋欽宗一方麵是通過耿南仲、李詩等近臣在李邦彥、蔡京等朝中權貴中活動,以爭(zheng) 取獲得他們(men) 的支持,另一方麵是謹小慎微,遠離政治,以免授人以柄。正如徐夢莘《三朝北盟會(hui) 編》所雲(yun) :“自以地偪而望崇,每不兢畏。講讀之暇,惟以髹器貯魚而觀之,他事一不關(guan) 懷。”張叔夜這一階段官位最高僅(jin) 禮部侍郎,並無多大實權,且與(yu) 蔡京等權貴不睦,冒著結交外臣、得罪權臣的雙重風險去爭(zheng) 取一個(ge) 無足輕重官員的支持,顯然,宋欽宗還不至於(yu) 如此愚蠢。從(cong) 另外一個(ge) 角度看,賜給近臣李詩的畫僅(jin) 題寫(xie) 十八學姓名,而賜給外臣張叔夜的卻是親(qin) 筆繪製並題姓名、讚、序,疏者重,親(qin) 者輕,這樣的待遇也明顯有背常理。

  綜上所述,豫章本源流清晰,人物事件與(yu) 史實相符,李綱所述是真實可信的,是為(wei) 真本;而趙彥衛關(guan) 於(yu) 天台本來曆的記載疑點重重,與(yu) 史實多有背離,畫作當屬偽(wei) 造。

  事實上,宋欽宗本人並不善繪事。《南宋館閣續錄》載南宋秘書(shu) 省藏徽宗畫作甚夥(huo) ,凡禦製畫十四軸、一冊(ce) ,禦題畫三十一軸、一冊(ce) ,但欽宗僅(jin) 禦書(shu) 三種,至於(yu) 畫,無論是禦製,還是禦題,一本亦無。與(yu) 父親(qin) 廣泛的愛好相比,宋欽宗的個(ge) 人生活可謂乏味之極,如《宋史》雲(yun) :“帝在東(dong) 宮,不見失德。及其踐祚,聲技音樂(le) ,一無所好。”李綱《淵聖皇帝東(dong) 宮賜詹事李詩禦書(shu) 跋尾》雲(yun) :“平居無所嗜好,惟以文翰自娛,未嚐暇逸。”上引《三朝北盟會(hui) 編》亦雲(yun) “惟以髹器貯魚而觀之,他事一不關(guan) 懷”。也就是說,除了觀魚寫(xie) 字,宋欽宗並未表現出包括繪畫在內(nei) 的其他愛好。他給《十八學士圖》題寫(xie) 姓名,更多是一種政治行為(wei) ,並非對繪畫本身感興(xing) 趣。更為(wei) 耐人尋味的是,宋欽宗登基後,馬上裁撤畫院,遣散畫工。這些行為(wei) ,一方麵是其個(ge) 性使然,另一方麵也是出於(yu) 政治考量,如前期不事繪畫是守身自保,而裁撤畫院則是試圖與(yu) 父親(qin) 切割反正,以求在國破家亡的危機麵前挽回人心之舉(ju) 。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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