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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韁繩到智能駕駛的旅程

發布時間:2023-12-15 09:45: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徐敏、李慧敏(分別係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生)

  在新石器時代,人發明了繩子和編織的技藝。大約距今五千年前後,人把繩子做成韁繩,套在了牛馬等大型動物身上,讓它們(men) 成了牲畜。人們(men) 驅使牛耕地,駕馭馬奔跑。人也轉變成了農(nong) 夫、牧人或騎手,由此開啟了以農(nong) 業(ye) 和畜牧業(ye) 主導的時代。

  韁繩把人與(yu) 牛馬連接在一起。人抖動韁繩,向牛馬發出特定信號,讓它們(men) 前行、轉彎或停止。因此,韁繩是人與(yu) 牛馬之間的一種信息媒介。經過訓練,被套上韁繩的牛馬,褪去了身上的野性,逐漸理解並記住了韁繩的信號含義(yi) ,按這些信號來展開活動,耕地、運輸或衝(chong) 鋒,成了人們(men) 勞動或戰鬥中的重要幫手。

  有了韁繩,人第一次能夠駕馭比自己力量更大的生命體(ti) 。手握韁繩的人,不能以暴力來壓榨牛馬的勞動力,而是要與(yu) 牛馬構成一對一的關(guan) 係,關(guan) 心和保護它們(men) ,讓它們(men) 處於(yu) 健康的狀態中,以便能適度地利用和發揮它們(men) 的生命能量。因此,韁繩意味著人與(yu) 牛馬產(chan) 生了勞動互動。人類的勞動和自然之間構成了親(qin) 和的關(guan) 係,這種關(guan) 係閃爍著自然的生命靈光。

  在漫長的農(nong) 牧業(ye) 及手工時代之後,人類又發明出了各種使用化石能源的機械和機器,來取代人及牲畜等動物和生物的力量。勞動者是工廠裏的工人,成了機器的操作者,而非駕馭者。工人操作著別人的機器,嚴(yan) 格遵循機器的操作規範,執行和完成機器擁有者的生產(chan) 指令。這種機器不是生命體(ti) ,其運行不由工人主導,從(cong) 不與(yu) 工人發生生命的互動。機器技術越先進,工人在機器上的操作就越簡單輕鬆。工人成了給機器打下手的人,無法在這種機器勞動中積累精湛的技藝和豐(feng) 富的生命體(ti) 驗。在機器麵前,工人的勞動無須全身心投入,工人的身體(ti) 被器官化了,勞動過程是機械性的,而不再是具體(ti) 的生命活動。機器的操作者其實是被機器駕馭著。那條曾經連接著人與(yu) 動物及自然之間的韁繩,被機器斬斷了。

  到了20世紀初,在福特汽車廠裏,開始通過流水線的生產(chan) 方式大批量生產(chan) 家用轎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購買(mai) 和使用家用轎車。在汽車上,方向盤、油門及製動踏板和擋杆等,連接著駕駛者的手腳及身體(ti) ,控製著汽車的方向和速度。這是新型的機械韁繩。汽車速度比牛馬更快,經常會(hui) 置身於(yu) 更為(wei) 複雜的道路交通環境中,駕駛者必須遵循更為(wei) 嚴(yan) 格的交通法規。這需要駕駛者有更敏銳的觀察及感知環境的能力、更快速的手腳反應能力,以及更果斷的大腦決(jue) 策能力。駕駛者的眼、手、腳及大腦要保持高度的協作。開車因而是一項需要駕駛者全身心投入的複雜勞動,駕駛者的身體(ti) 重新成了一個(ge) 生命的整體(ti) 。

  與(yu) 駕馭牛馬相比,駕車也是一門複雜的手藝,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現代人需要掌握的最後一門重要的複雜手藝。開車,是人在駕馭車,人要充分利用機械韁繩控製汽車的運動狀態。人要與(yu) 汽車的技術性能及交通環境之間展開複雜的互動。開車不是駕駛者給汽車打下手,相反,開車重新提升了駕駛技能的重要性。這樣一來,工人與(yu) 機器之間的那種被動和失衡關(guan) 係,工人被機器大幅削弱了的勞動主體(ti) 性,都在人們(men) 成了生活領域裏的汽車駕駛者之後得到了極大的修複。駕駛者成了汽車的主人,但車並非人的純粹交通工具,相反,它是人的移動夥(huo) 伴。人隻有借助各種車,才能去到更遠的地方,抵達一個(ge) 又一個(ge) 向往著的目的地。因此,駕駛一輛汽車,就如同人曾經駕馭牛馬一樣,體(ti) 現了人與(yu) 工具間積極的生命互動。

  汽車,是現代人普遍要去駕馭的最後一種大型機器。從(cong) 駕馭牛馬開始,中間經過了駕駛馬車、自行車、蒸汽機車、燃油車及各種船隻等交通工具,再到駕駛各種更快的賽車及摩托車、飛機乃至航天器等。這構成了人類長達數千年的交通工具發展史,這也是人主動地與(yu) 工具及技術展開積極互動和協同進化的生命史。在這一過程中,人手握各種駕馭動物及機器的韁繩,一次次克服了高速運動所產(chan) 生的生理與(yu) 心理恐懼,去贏得駕馭速度的身心快感,並不斷突破空間的邊界和速度的界限。由此,作為(wei) 交通工具的駕馭者或駕駛者的人,就是一個(ge) 不畏風險、持續探索的主體(ti) 。

  近年來,新能源車得到了迅猛發展。這種車以電力、油電混合動力或其他清潔能源為(wei) 動力形式,通過裝載各種視覺鏡頭、毫米波雷達、激光雷達及紅外線夜視儀(yi) 等,獲得了對外部環境更為(wei) 敏銳和全麵的觀測和感知能力。新能源車還配備了車道保持與(yu) 選擇、自適應巡航、碰撞預警等各種硬件及軟件係統,具有了更高水平的智能輔助駕駛水平,並正在向自動駕駛技術快速地進化。不僅(jin) 如此,新能源車的車載電腦有強大的算力,能把內(nei) 部的電子傳(chuan) 感係統與(yu) 對外動態環境監測體(ti) 係結合成一個(ge) 高度智能化的“大腦”,能越來越多地替代駕駛者的人腦思維。更為(wei) 重要的是,一些新能源車還互聯於(yu) 一個(ge) 更為(wei) 強大的“外腦”,在衛星導航係統、大數據監測中心及車輛維修及救護中心的幫助下,能夠實時獲取各種交通信息,以數字化虛擬形式直接呈現各種動態道路狀況,與(yu) 車載電腦共同製訂出更為(wei) 合理的車輛出行路線,提供各種應急處置方案,使得車輛總是能保持一種高效率的智能行駛狀態。由此,新能源車能在越來越大的程度上進行著智能行駛乃至自動行駛,猶如一種新型準生命體(ti) ,成了一種比傳(chuan) 統燃油車更為(wei) 先進智能的移動機器。

  在一輛配備智能駕駛乃至自動駕駛技術的新能源車上,駕駛者以指尖點擊或滑動車內(nei) 的中控屏,或是用語音向車輛操作係統輸入目的地信息,手隨後隻需輕輕地放在方向盤上,無需出力,腳也不用根據路況在油門或製動踏板上來回切換,眼睛不再需要緊盯前方道路或車輛周圍,隻是需要偶爾觀看一下顯示屏上的信息,監測車輛是否運行正常。駕駛者的大腦不再操心汽車的行進路線及其行駛狀態。這些新能源車,就如同農(nong) 牧時代的一匹識途老馬,能自主和自動地把人帶到目的地。在智能移動機器上,人的力量隻是用在向車發出信號,而無法也無須轉化為(wei) 車的運動能量了。

  因此,擁有並駕駛一輛新能源車,和擁有並駕馭一匹馬或一輛傳(chuan) 統燃油車,具有完全不同的意義(yi) 。一個(ge) 人可以是一輛新能源車的擁有者,卻可能不再是這輛新能源車的駕駛者或駕馭者,甚至不是這輛車的操作者。人已經不再是決(jue) 定這輛車運動狀態的主體(ti) ,相反,是這輛車的數字化技術及其網絡在決(jue) 定著這輛車的運行。駕駛一輛新能源車,已經越來越類似於(yu) 使用電腦,新能源車成了一種運載人和物的純粹移動工具,它的自主運動外在於(yu) 人的力量、技能與(yu) 意圖。

  在這一種擁有自主決(jue) 策和行動能力的高智能移動機器中,AI是新能源車的真正司機,而過去的汽車駕駛者正在快速轉變成靜靜坐在車裏的乘客。這些都意味著,駕馭新能源車的韁繩不再被握在人的手中,人類積累了百餘(yu) 年的汽車駕駛技能,以及傳(chuan) 承了數千年的駕馭技藝,都可能會(hui) 消失。在這一過程中,駕馭新能源車的韁繩轉變為(wei) 無形的技術,人的空間移動被設定和籠罩在一個(ge) 更為(wei) 宏大的技術體(ti) 係裏,人的生命旅程被限定於(yu) 這個(ge) 抽象的技術世界之中。而隨著越來越多的駕駛者逐漸習(xi) 慣於(yu) 並開始享受當一名乘客,駕馭動物及機器的勞動技能、人與(yu) 自然之間曾經發生過的勞動互助、人與(yu) 車及技術之間的生命協同進化關(guan) 係等,也均在衰退之中,這種乘客甚至要比過去的工人更深地陷於(yu) 主體(ti) 的失衡狀態中。人仍是大地上的空間移動者,卻已經不再是那個(ge) 勇於(yu) 駕馭命運的主體(ti) 了。

  那麽(me) ,坐在智能駕駛汽車裏的乘客因此獲得了解脫或自由嗎?人會(hui) 因此去重新感知路途與(yu) 大地,去探索更多的未知領域和創建新的目的地,以便重建生命的主體(ti) 性嗎?手無韁繩、不再駕馭外物的現代人,難道隻能任由自己的主體(ti) 性迷失在日新月異的技術世界之中?人如何才能與(yu) 數字技術發生新一輪的生命協同進化?這些問題,尚待人們(men) 思考回答。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15日 16版)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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