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同曾幫助過藏北牧女斯求卓瑪在京成功切除了脖子下所懸掛巨大腫瘤的朋友，向我問及卓瑪近況，讓我不由得想起她送我金子般酥油的故事。

　　酥油是藏北牧民生活中的寶中之寶，食品之精華，人們(men) 離不開它。這種似黃油的乳製品，是從(cong) 牛、羊奶中提煉出的脂肪。

　　據《本草綱目·獸(shou) 部》記載：“酥乃酪作，性與(yu) 酪異。然牛酥勝羊酥，犛牛酥複勝家牛（酥）。”犛牛是高原特有的家畜，人們(men) 最喜愛犛牛產(chan) 的酥油。產(chan) 於(yu) 夏、秋兩(liang) 季的犛牛酥油，色澤鮮黃，味道香甜，口感極佳；冬季的則呈淡黃色。羊酥油為(wei) 白色，光澤、營養(yang) 價(jia) 值均不及牛酥油，口感也遜牛酥油一籌。酥油滋潤腸胃，和脾溫中，含多種維生素、營養(yang) 價(jia) 值頗高。在食品結構較為(wei) 簡單的藏北草原，它能補充人體(ti) 多方麵的需求。

　　這是使用酥油、奶渣等混合製成的食品“褪”。它類似年糕，酥軟香甜可口（唐召明2013年7月25日攝）

　　酥油在藏北草原用途很廣，如酥油茶是牧民群眾(zhong) 須叟不可離開的飲品。製作酥油茶時先將磚茶熬成茶水，然後將茶水、酥油和鹽巴放入木桶內(nei) ，用木棍上下反複攪動而成。牧民的主食糌粑也離不開酥油，即在熱茶中加一塊酥油，然後加入適當的糌粑並輔以少量奶渣，用手指調和均勻後捏成小團而食。酥油還可以加麵疙瘩、奶渣、紅糖做成酸酥甜美的食品“酥油疙瘩”，也可拌米飯、人參果、紅糖做成“人參果米飯”，甚至連婚喪(sang) 嫁娶、年節慶典、迎來送往等場合，也都離不開酥油。

這是藏北草原一寺廟所供奉的、用酥油所雕塑的酥油花(唐召明1998年攝）

　　此外，它還可用來製做潤膚油、頭油、燈油，即使陳舊不用的酥油也可用來揉皮子。酥油與(yu) 麵粉及各種顏料糅合，還可製成姹紫嫣紅、千姿百態的酥油花等，其功能不勝枚舉(ju) 。

　　30多年前，我常到藏北草原采訪，路遇帳篷，隨便走進一戶牧民人家，不管認識不認識，牧人一定會(hui) 給客人端上用酥油打的茶和拌的糌粑。它就像10年前斯求卓瑪送我酥油一樣，可見其在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那是2012年8月3日，在班戈縣副縣長李正斌陪同下，我利用在藏北的采訪機會(hui) ，再次從(cong) 班戈縣城驅車前往新吉鄉(xiang) 看望我們(men) 曾救助過的貧病牧女斯求卓瑪。

　　事情源於(yu) 2010年4月21日11時零8分，在我們(men) 的幫助下，一個(ge) 長了28年、重達5公斤的腫瘤被北京口腔醫院醫生從(cong) 牧女斯求卓瑪脖子上成功切除……

　　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赴災區采訪。在飛機上，我與(yu) 中國石化首批援藏幹部李一超偶遇，共有的“藏北情結”使我們(men) 一見如故。

　　他告訴我，他在西藏那曲地區（今那曲市）班戈縣擔任常務副縣長期間，發現並長期資助了一位脖子下長著巨大腫瘤的牧女斯求卓瑪。如今，他要為(wei) 她治病。

　　卓瑪居住的班戈縣新吉鄉(xiang) ，地處被稱為(wei) “生命禁區”的藏北高原，海拔5200多米，是西藏最為(wei) 貧困的地區之一。28年前，卓瑪的脖子上長出一個(ge) 腫塊，後來越長越大，她漸漸喪(sang) 失了勞動能力，一直與(yu) 女兒(er) 相依為(wei) 命。

　　聽了卓瑪的不幸遭遇，我為(wei) 李一超8年堅持的大愛所感動，毫不猶豫地答應幫忙。

　　後來，我找到北京安貞醫院醫生顧虹幫忙，三人一起努力，成功地為(wei) 卓瑪切除了脖子下所懸掛的巨大腫瘤，使她重獲新生，返回西藏。

　　在她術後的第二年盛夏，我還陪著北京口腔醫院醫生專(zhuan) 程到西藏為(wei) 卓瑪進行術後複診。

　　這次我來看望卓瑪，她站在政府新援建的安居房前，禁不住潸然淚下。曾經是“貧困戶中的貧困戶”的卓瑪指著成群的牛羊告訴我：她現在能放牧了；吃得飽、穿得暖；過上了看上電視的幸福生活……

　　這是班戈縣新吉鄉(xiang) 術後的斯求卓瑪向放入酥油的電動攪拌壺裏倒茶水，準備用電來打製酥油茶（唐召明2015年7月14日攝）

　　臨(lin) 走時，卓瑪送我一個(ge) 用哈達層層纏繞的禮品，讓我帶回北京。我打開一看，原來是卓瑪剛剛精心用手捏製的、一個(ge) 巴掌大小的黃燦燦的酥油塔。看到這一酥油禮品，我心潮久久難以平靜。因為(wei) 我知道，酥油在牧民生活中是寶中之寶。

　　備受牧民青睞，用途極為(wei) 廣泛的酥油是如何製成的呢？

　　每年盛夏，藏北草原花紅草綠，正是膘肥體(ti) 壯母畜的產(chan) 奶旺季，此時為(wei) 提煉量多質佳酥油的絕好時機。

　　提煉酥油俗稱“打酥油”，工具較為(wei) 簡單：一個(ge) 酥油桶，一個(ge) 盛有適量水的大盆。酥油桶是木製的，由三部分組成：一是木桶，高及人胸，有近五分之一坐入與(yu) 桶外徑相差無幾的土坑裏。桶身上下等粗，外圍上、中、下各部分用金屬箍或竹、藤箍、牛皮等箍緊。二是“甲洛”，一塊比木桶內(nei) 徑略小的厚木板，上麵掏有三角形或方形的5個(ge) 孔，其中4個(ge) 孔均勻地分布在木板的各對稱部位，中間的方孔上固定著一根一握粗、高出桶一尺左右的木棍。一般情況下，“甲洛”總是插在木桶裏的。三是有一個(ge) 與(yu) 桶外徑相等的木蓋，“甲洛”柄從(cong) 中央的圓孔中伸出。木蓋反麵固定著幾根木條，使之更穩定地蓋於(yu) 桶上，以保持桶內(nei) 潔淨。

　　酥油桶雖然大小不一，但一般都能裝30至40公斤奶。

這是申紮縣申紮鎮三村專(zhuan) 業(ye) 合作經濟組織的牧女，在使用傳(chuan) 統酥油桶打製酥油（唐召明2009年攝）

　　牧女們(men) 把濾淨的鮮奶倒入酥油桶裏，使之略微發酵，如發酵差，可加些溫水。打酥油通常由一位牧女承擔，遇體(ti) 弱多病或年老體(ti) 衰者，也有兩(liang) 人同時操作的。打酥油時，兩(liang) 手握住木柄，用腰、臂以至全身力氣，壓“甲洛”下沉，觸及桶底；旋鬆手，任憑浮力將其緩慢托起。如此周而複始，反複近千次，酥油才從(cong) 奶中分離，浮於(yu) 表層。這時，操作者精心、仔細地把酥油撈起，把粘在桶壁上的油點粘出，一並放入盛涼水的大盆裏。在涼水中用雙手反複捏、攥，直至將酥油團中的雜質——脫脂奶除盡為(wei) 止。人們(men) 習(xi) 慣將酥油拍成扁形或方形的坨團。夏季一桶奶能打出酥油1.5至2.5公斤。待酥油坨積多時，男人們(men) 將其揣進泡軟了的小牛皮或牛羊肚中，縫好，以便於(yu) 保存和運輸。

這是在藏北首府那曲鎮市場上，正在售賣的大坨酥油（唐召明1989年攝）

　　打酥油的勞作雖然單調、枯燥，但卻需技巧，費體(ti) 力。可以想象，牧女硬是把三四十公斤的奶水從(cong) 桶壁與(yu) 木板間歇及木板的4個(ge) 孔中擠壓出來，並讓奶不潑出桶外，需要多麽(me) 大的力氣和適當的力度啊！

　　一些天性活潑的藏北牧女在打酥油時，還給這一勞動插上歌舞的翅膀。她們(men) 在打酥油時，雙手將“甲洛”壓向桶底時，隨著奶液在桶中嘩嘩的響聲，她們(men) “基呷，基呷，那邊來了一個(ge) 人哪”（“基”即一）的歌聲隨起，接著鬆開一隻手，並伸向側(ce) 麵，腰同時下彎，上身前傾(qing) ，至“甲洛”浮起時，腰直了，歌聲亦落下；鬆開的手複又回握。“甲洛”又一次被壓下桶底時，“尼呀，尼呀，牽著兩(liang) 匹馬喲”（“尼”即二）的歌聲又再次響起，繼而鬆開的另一隻手又向同側(ce) 伸展，彎腰傾(qing) 身……如此一下一下地“打”著酥油，一次又一次地放鬆手臂、腰身的肌肉，活動著筋骨。她們(men) 動作舒展，節奏緩慢，歌聲委婉。歌詞大多即興(xing) 編唱，在不斷唱著疊加數字的歌聲中，最終完成“打”酥油的勞作。

這是雙湖縣嘎措鄉(xiang) 牧女次仁朗加，使用家裏的冰櫃冷藏隨用隨取的酥油（唐召明2019年9月20日攝）

　　如今，在藏北，乃至整個(ge) 西藏，這種提煉酥油的傳(chuan) 統方法雖然隨處可見，但隨著奶油分離器等電動或機械器具的推廣和使用，許多牧女已開始從(cong) 繁重的打酥油勞作中逐步解放了出來，就連打酥油茶也用上小型電動攪拌機。

　　對於(yu) 這種悄然的變化，藏北牧民群眾(zhong) 感慨地說：“如今傳(chuan) 統的生活方式開始變成‘摁下開關(guan) 打酥油，打著手機拉家常’。這是祖輩做夢都不敢想的變化啊！”（新利平台 文、圖/唐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