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穩的“轉身”
作者:張玉瑤
《太陽轉身》是雲(yun) 南作家範穩的第七部長篇小說,正如範穩在後記中所言,這也是他自己的一次“轉身”——此前的代表作,無論是為(wei) 民族文化作傳(chuan) 的“藏地三部曲”(《水乳大地》《悲憫大地》《大地雅歌》),還是書(shu) 寫(xie) 抗戰曆史的《吾血吾土》和《重慶之眼》,他所注目的皆為(wei) 曆史敘事,而《太陽轉身》傳(chuan) 遞的卻是最為(wei) 當下的時代強音,講述著彩雲(yun) 之南遙遠邊地的人民向貧困宣戰的攻堅時刻。
扶貧攻堅,改變著數千萬(wan) 人的命運,無疑值得文藝工作者去觀察、記錄和書(shu) 寫(xie) ,但另一方麵,進入文學創作範疇,主題寫(xie) 作又常易落入“主題先行,文學欠奉”的窠臼。難得的是,我們(men) 從(cong) 《太陽轉身》中看到,範穩在創作中能有意識地打破這一窠臼,盡最大可能創造文學性的空間來麵對和處理當下的現實問題,當小說獲得了豐(feng) 滿的血肉,主題也愈發凸顯出堅實的骨架。
這一點首先體(ti) 現在對小說主人公及敘事角度的精巧設置上。範穩在後記中提到,他曾去到雲(yun) 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的邊境村寨中采風走訪,並在那裏結識了許多村莊脫貧致富帶頭人,這為(wei) 小說寫(xie) 作提供了豐(feng) 厚有據的寫(xie) 作資源,但我們(men) 看到,他並未“偷懶”直接搬用這些村幹部原型作為(wei) 小說主人公,而是另辟蹊徑,以退休老警察卓世民的角度展開故事線索,用頗具懸疑感的情節和節奏推進著敘事:一樁匪夷所思的幼女拐賣案,打破了卓世民平靜的退休生活,自以為(wei) 時日不久的他重新“轉身”,披掛上陣,和同樣退休了的老搭檔蘭(lan) 高榮一起尋找真相,兩(liang) 個(ge) “老家夥(huo) ”在揭開重重迷障的過程中,逐漸觸及故事的核心。卓世民如同一根多向鏈條,一端連著來自壯族村寨的受害者儂(nong) 建光、韋小香夫婦,一端連著發家上位者褚誌、林芳夫婦,一端連著來自邊境南山村的犯罪者曹前貴、楊翠華等人。沿著這根鏈條,我們(men) 看到許多悲劇的發生皆源自一個(ge) 赤裸裸的“窮”字:因為(wei) 窮,進城務工者儂(nong) 建光夫婦曾經任人抱走了自己的第一個(ge) 孩子,引發了數年後女兒(er) 被拐的危機;也因為(wei) 窮,貧瘠的土地打不出糧,曹前貴等人走上了鋌而走險的不歸路。經濟的困境,對金錢的占有或渴求,扭曲了人們(men) 的心靈,使人誤入歧途,是非不分,乃至人性淪喪(sang) 。物質表層和精神深層的“貧困”在幾組人物身上交錯,內(nei) 含著範穩作為(wei) 一個(ge) 成熟作家對社會(hui) 問題的觀照方式。
卓世民“轉身”的緝凶之旅,正是從(cong) 南山村啟程的。這個(ge) 坐落在邊境線上的小村莊的“轉身”,穿插在卓世民的記憶中,構成小說的另一條暗線。這裏曾是自衛反擊戰的前線陣地,是卓世民參軍(jun) 時曾流血戰鬥過的地方,他難忘戰爭(zheng) 年代裏村民奮勇支前,和戰士們(men) 並肩作戰守衛祖國西南大門,南山村因之獲得支前模範村的美名。然而市場經濟大潮中,這裏因偏僻落後而日漸貧困,人心思變,以致幾乎全村做起了販賣人口的勾當。英雄村成了犯罪村,令熱愛這片土地的卓世民痛心不已。不過,讓他欣慰的是,當年打仗時的民兵搭檔、老村長曹前寬擁有守護“英雄村”的初心,為(wei) 了衝(chong) 破貧困的牢籠,不畏艱險,帶領村民們(men) 數年如一日地在大山上用雙手鑿出一條通路來。老友重逢,故情不散。這也是小說的動人之處,南山村對於(yu) 卓世民來說,絕不僅(jin) 僅(jin) 是“犯罪現場”之於(yu) 警察,而是牽係著更綿長細膩的千絲(si) 萬(wan) 縷的情緣,人性的善與(yu) 惡、世間的理與(yu) 情交織在一起,使他無法置身事外。看似遙遠區隔的鄉(xiang) 土,也是我們(men) 身處其間的國土;守衛疆土是戰爭(zheng) ,扶貧攻堅也是一場新的沒有硝煙的戰爭(zheng) ,範穩從(cong) 人性、人情、人心的層麵上將此間與(yu) 彼間自然地勾連起來,拉近了普通人與(yu) 時代主題的距離。
小說的成敗離不開對人物的刻畫,尤以正麵人物的塑造為(wei) 難事,把握不好就失之假空。而《太陽轉身》中,卓世民的形象卻給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有賴於(yu) 範穩一方麵用曲折的跨境緝凶情節使之精彩吸睛,另一方麵則用眾(zhong) 多情感鋪陳和細節描寫(xie) 使之真實生動。無論是和老伴的伴侶(lv) 情、和下屬的師徒情、和曹前寬的戰友情,還是和林芳等周旋的“情感牌”,在人與(yu) 人之間細膩的關(guan) 係結成的網中,卓世民身上的英雄主義(yi) 色彩顯得相當接地氣,讓我們(men) 相信這是現實中會(hui) 存在的人。小說中最吸引人的當然還是卓世民和蘭(lan) 高榮這對老搭檔之間的關(guan) 係,兩(liang) 人性格互補,一個(ge) 膽識過人,一個(ge) 謹慎小心,盡管相互鬥嘴打諢不停,但一樣嫉惡如仇,以守護人民為(wei) 己任,並肩作戰到底。卓世民犧牲後,蘭(lan) 高榮來悼念的場景,更是書(shu) 中的感人之筆。在真實生活的況味與(yu) 人際關(guan) 係的底色中,讓崇高的主題盡可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這是小說處理熨帖之處。
書(shu) 中另一條線索是卓世民的女兒(er) 、人類學教授卓婉玉到儂(nong) 建光夫婦的壯族村寨挖掘民族文化、力導文化扶貧的過程,這也是另一個(ge) 村莊“轉身”的故事。小說標題中的“太陽”,即來自壯族的太陽崇拜。這部分內(nei) 容很多來自範穩自己對壯族文化、地理風光的親(qin) 身考察,如此貼近大地,“讓此時此刻的風光風雨風雲(yun) 獲得古老史詩般的氣象”(李敬澤語),在當今小說中十分難得,也讓讀者有機會(hui) 感受到旖旎綺麗(li) 的邊地文化,為(wei) 文學賦予人類學、社會(hui) 學的宏大視野。不過客觀說來,比起其父,卓婉玉這一形象的塑造有扁平化之嫌,且以外來者的身份介入“奇觀”,缺乏與(yu) 土地的聯結感,使得這條故事線略為(wei) 生硬和程式化。包括對政府部門後續表彰和扶助曹前寬修路等一些細節上的書(shu) 寫(xie) ,也有此不足,與(yu) 小說主線的自然敘事及小說語言形成一定裂隙。
時代主題風起雲(yun) 湧,文學性和時代性如何有機結合,並在此雙重維度上給出更飽滿深刻的呈現,對作家來說或許是個(ge) 有難度的新問題,但作為(wei) 當下變遷的記錄者和書(shu) 寫(xie) 者,作家當在探索中不斷提高,這也是今日讀者向他們(men) 提出的更高的要求。(張玉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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