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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禦”之哲理化

發布時間:2022-01-24 15:25: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溫瑜(南京曉莊學院文學院副教授)

  當前學界對儒家六藝“禮、樂(le) 、射、禦、書(shu) 、數”中“禮”與(yu) “樂(le) ”的問題研究較多。關(guan) 於(yu) 其中的“禦”這一問題亦有一定的研究成果,但對“禦”哲學層麵的研究卻相對薄弱,於(yu) “禦”之哲理化問題更少人考究。“禦”作為(wei) 儒家六藝之一,原義(yi) 駕馭車馬,會(hui) 意字。從(cong) 字形看,甲骨文像人跪於(yu) 懸鐧(兵器,像鞭,四棱)前,合起來會(hui) 駕馭之意義(yi) ,金文大體(ti) 類似,小篆承接甲骨文和金文,但是將懸鐧訛變為(wei) “午”,隸變後楷書(shu) 寫(xie) 作“禦”。從(cong) 字義(yi) 看,東(dong) 漢許慎《說文解字》曰:“使馬也。從(cong) 彳從(cong) 卸。馭,古文‘禦’。從(cong) 又從(cong) 馬。牛據切。”五代徐鍇注曰:“卸,解車馬也。或彳或卸,皆禦者之職。”由於(yu) 駕馭車馬在先秦屬於(yu) 重要的交通技能,因此,先秦的儒家、道家、法家擅長用駕馭車馬來宣揚自己的學說。“禦”由此從(cong) 駕馭車馬,上升到儒家禦禮治國育人、道家禦心、法家禦法等內(nei) 涵,是一個(ge) 哲理化的過程。這就值得我們(men) 細致考察。

  先秦儒家較早將“禦”哲理化,首先將“禦”與(yu) 以禮治國育人的理念聯結起來。“禦”在周代就上升為(wei) 官學規定的六項基本教育內(nei) 容之一。儒家經典《周禮》《禮記》較早梳理了禦禮的問題,不僅(jin) 談了禦禮,還談了治國育人之道。如《周禮·地官司徒第二》雲(yun) :“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yu) 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三曰六藝:禮、樂(le) 、射、禦、書(shu) 、數。”《禮記·禮運》孔子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是故夫禮,必本於(yu) 天,殽於(yu) 地,列於(yu) 鬼神,達於(yu) 喪(sang) 祭射禦冠昬朝聘。故聖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均將禦禮作為(wei) 周代貴族子弟的必修課,以輔佐君王、安定家邦。儒家還以“樂(le) ”為(wei) “禦”,將樂(le) 與(yu) “德”“禮”通過“禦”來關(guan) 聯起來。如《禮記·禮運》說:“天子以德為(wei) 車,以樂(le) 為(wei) 禦。諸侯以禮相與(yu) ,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於(yu) 此儒家以“樂(le) ”來“禦”德,強調音樂(le) 對德行的作用。這樣,“禦”就有“教化”的意味,成了溝通禮樂(le) 與(yu) 君臣之道、家庭倫(lun) 理順治的橋梁。後來在西漢韓嬰的《韓詩外傳(chuan) 》中記載,孔子和顏淵以禦為(wei) 例專(zhuan) 門談到了禮樂(le) 禦民的重要性。其中《如馬能言》一則記孔子觀顏無父、顏淪、顏夷使馬趕車,認為(wei) 顏無父禦術最高,他能夠讓馬知道後麵有車而感到輕鬆、車上有人而加意愛護,親(qin) 近主人而喜歡幹活,而非顏淪讓馬生敬而重視幹活、顏夷讓馬生畏而被迫幹活,由此上升到禦民之道——“道得則民安而集”。《顏淵論政》一則記載顏淵預言東(dong) 野畢之馬必“佚”(驚跑)並向定公以“禦”釋之:“昔者,舜國工於(yu) 使人,造父工於(yu) 使馬;舜不窮其民,造父不極其馬,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也。今東(dong) 野畢之禦,上車執轡,銜體(ti) 正矣;周旋步驟,朝劄畢矣;曆險致遠,馬力殫矣;然猶策之不已,所以知其佚也。”借善於(yu) 駕車馭馬者不使馬力竭盡之事說明善於(yu) 禦民者不當累民的道理。並說“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詩》曰:‘執轡如組,兩(liang) 驂如舞。’”借顏淵之口將孔子仁政樂(le) 民的原則具體(ti) 形象化。儒家之“禦”強調親(qin) 親(qin) 尊尊等級秩序的合理性,曆來受到封建統治階級的推崇,仁政樂(le) 民亦有助於(yu) 緩和階級矛盾。然而單純“禮”的說教並不能徹底製止人類固有的自私、貪婪等劣根性,同時強調時時教化。這樣,儒家六藝中的“禦”,就不僅(jin) 僅(jin) 是駕馭車馬技術的學習(xi) 、實踐,還是借“禦”而明“禮”的體(ti) 悟過程。儒家六藝將“禦”與(yu) “禮、樂(le) 、射、書(shu) 、數”等並列,既是以禮治國育人的“藝(技)理合一”理念的體(ti) 現,也是將“禦”上升至哲理層麵的過程。

  先秦道家將“禦”哲理化主要體(ti) 現在以“禦”論道——如何管心、使民心安。用“禦”來論述“無為(wei) 而治”、崇尚無欲和無爭(zheng) 的自然之道。如《莊子·徐無鬼》載,黃帝將見大隗於(yu) 具茨之山,“方明為(wei) 禦,昌寓驂乘,適遇牧馬童子”,問其如何治理天下。牧童以為(wei) “為(wei) 天下者”當如牧馬。有病時就近些,病少痊就“複遊於(yu) 六合之外”。“夫為(wei) 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莊子認為(wei) 治理天下就像牧馬一樣,根據其實際情況而“遊”牧,去除“害群之馬”,任其自然。其所表述的此種道理實際與(yu) 老子“為(wei) 無為(wei) ,則無不治”所論相仿。隻不過莊子以“牧馬”之寓言神話形象化了。這種思想傾(qing) 向在齊國稷下道家那裏得到了弘揚,發展成君主的權謀之術,並成為(wei) 黃老之學的思想淵源。如1972年出土的戰國時期宋玉所撰的《禦賦》(一說為(wei) 唐勒作)以駕禦之術為(wei) 喻,用寓言的方式將“禦”與(yu) 道的關(guan) 係形象地鋪陳開來。於(yu) 此賦中提出了“四禦”——“良禦”“神禦”“俗禦”“義(yi) 禦”。“俗禦”指普通人之禦——“趨步,詘身弁脊,顛覆不返”。“良禦”即像王良、造父一樣登車攬替使“馬心喻禦者之意”,故“安勞”“樂(le) 進”。此與(yu) 孔子所倡導用儒家禮樂(le) 禦馬車來讚顏無父禦術相近。“神禦”即如鉗且、大丙以“精神喻六馬”,“去銜髻,撤查策,馬無使而自駕車,莫動而自舉(ju) ”,禦者不叱、不睹、不撓(撻),而駕馭車馬能達到“神奔而鬼走,進退拙(屈)信(伸),莫見其塵埃”的境界。此種實際上與(yu) 道家“精神”為(wei) 近。當時《管子·內(nei) 業(ye) 》曰:“有神自在身,一往一來,莫之能思,失之必亂(luan) ,得之必治。敬除其舍,精將自來。精想思之,寧念治之。嚴(yan) 容畏敬,精將至定,得之而勿舍,耳目不淫,心無他圖。正心在中,萬(wan) 物得度。”也與(yu) 老子不爭(zheng) 、無欲的自然之道和莊子所撰牧馬童子言牧馬理同。但是宋玉認為(wei) 此“三禦”均非上乘。第四個(ge) 境界“義(yi) 禦”即“以國家為(wei) 車,賢聖為(wei) 馬,道德為(wei) 策,仁義(yi) 為(wei) 轡,天下為(wei) 路,萬(wan) 民為(wei) 貨”。賦中他認為(wei) 不停留在駕禦車馬的本義(yi) 上而上升到治國層麵的“義(yi) 禦”才是他所推崇的最高境界之禦。“義(yi) 禦”以駕禦之術為(wei) 喻,說明治國應虛靜無為(wei) ,使人各處其宜。既容納了儒家所提倡的仁義(yi) 與(yu) “禦”德思想,更包含了道家無為(wei) 而治、虛靜以處的“禦”民之道。“義(yi) 禦”為(wei) 君王之禦,要求君王像“禦”馬一樣依馬之性、順物之理,當心懷仁義(yi) 道德,不以己意強為(wei) ,使術用於(yu) 出神入化。後來漢朝初年,統治者以黃老之學治天下,倡導順應自然規律、使民心安。實際上是道家“義(yi) 禦”哲理的社會(hui) 實踐。

  先秦法家將“禦”係統地上升到“術”的哲理層麵,具有“管理哲學”的意味。法家之“禦”法指的是君王駕禦臣子的方法而非駕禦百姓的方法,為(wei) 區別於(yu) 法律的法,韓非稱之為(wei) “術”。“術”(禦法)是韓非政治思想中一個(ge) 非常重要的內(nei) 容。法家主張法(法律)治,強調君王執刑、德二柄“禦”其臣,臣以法(法律)“禦”民。在《韓非子》一書(shu) 中,出現“禦”71次、“馭”1次、“術”161次。關(guan) 於(yu) 以“禦”論法家治國之道的文字主要集中在《外儲(chu) 說右下》和《喻老》兩(liang) 章。《喻老》中有以趙襄主學禦的寓言講解帝王之術。趙襄主向王子期學禦,賽馬難贏,質疑子期未全授禦馬之術。子期以為(wei) “凡禦之所貴:馬體(ti) 安於(yu) 車,人心調於(yu) 馬,而後可以進速致遠。”趙氏則不明於(yu) 此,患得患失,所以“三次皆輸”。韓非子借此強調君王的“勢”除權勢之外當包括順應現實、自然,以此禦臣治國。其《外儲(chu) 說右下》有三則用禦馬車故事論治國之道理。或借王良、造父駕車各有優(you) 點卻無法應對外來羈絆,當共駕一車時就出現了齟齬,說明君主若與(yu) 臣子掌握賞罰大權,法令就不能實行。或認為(wei) ,“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禦之,身雖勞,猶不免亂(luan) ;有術以禦之,身處佚樂(le) 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以車馬為(wei) 喻來論君王當有術來禦國家和權勢,當管理責求臣下完成職責,而不是把力量耗費在治理民眾(zhong) 。或以延陵卓子乘車所禦之馬前有鉤勒、後有馬鞭的困境來說明管理民眾(zhong) 賞罰不分明,民遲疑而不知所為(wei) 的問題,要求君主治國應當遵從(cong) 事物的規律才能成功。

  以上主要從(cong) 儒家、道家、法家探討了先秦關(guan) 於(yu) “禦”的哲理化過程及其問題。一方麵,此問題是先秦哲理的形象化或文學化的反映。“禦”的哲理化是“取譬為(wei) 喻”的哲學思維方法的體(ti) 現。以日常牧馬、駕馭馬車、管理馬車等來說明管理人民、大臣、人心、道德、國家的道理。既是古代交通出行方式的哲理化,也是當時“禦”文化流行的體(ti) 現。另一方麵,先秦“禦”的哲理化也是古代等級製度文化的體(ti) 現。由牧馬、駕禦馬車到禦臣民,以民為(wei) 牛馬,是當時禮製“尊卑有序,高下分明”的反映,客觀上透露了當時壓迫社會(hui) 的本質特征。特別要強調的是,先秦“禦”之哲理化是管理哲學的體(ti) 現。先秦管理思想與(yu) 文化包羅萬(wan) 象,蘊含著自然主義(yi) 、人文主義(yi) 、德治主義(yi) 、法治主義(yi) 、和合主義(yi) 精神等。至韓非子有集成之勢。他將道家黃老之術,以儒家荀子思想為(wei) 思辨,創立了自己獨特的“禦”術管理哲學體(ti) 係,形成獨特的法治思想。當我們(men) 研究先秦管理思想時,不能撇開“禦”之哲理化問題,而僅(jin) 僅(jin) 局限於(yu) 儒家六藝的層麵。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22日 11版)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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