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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之路:與荒原、山川、人類的相遇

發布時間:2022-08-12 11:07: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劉東(dong) 黎(作家,中國林業(ye) 出版社原社長、總編輯)

  2020年3月,雲(yun) 南西雙版納的15頭亞(ya) 洲象組成的“大象旅行團”向北遷移,一度引起各國媒體(ti) 熱切關(guan) 注。在相關(guan) 部門的悉心嗬護與(yu) 全力推動下,“斷鼻家族”終於(yu) 於(yu) 2021年8月8日返歸故園。轉眼一年過去,又值8月12日“世界大象日”來臨(lin) ,讓我們(men) 再度將關(guan) 注投向大象,思量人類與(yu) 大象、與(yu) 自然的相處之道。

  “長者”

  頭象長久地佇(zhu) 立著,一動不動,凝視觀望著遠方。時間以不同的方式流逝,一小時像過了一天,一天像過了一季,一季像過了一生。在它的瞳孔裏,在草木稀疏的遠方,暴雨的痕跡有如沙漠中的綠洲一樣明顯。而頭象所扮演的,正是為(wei) 整個(ge) 象群尋找綠洲、指引方向的“長者”角色。

  這一年是1993年,坦桑尼亞(ya) 的塔蘭(lan) 吉雷國家公園遭遇了半個(ge) 世紀以來罕見的幹旱。在不到一年間,三個(ge) 象群的近百頭幼象,竟有十餘(yu) 頭不幸夭折,死亡率是正常年份的10倍。

  但研究人員卻另有發現:這三個(ge) 象群的際遇不盡相同。有一個(ge) 象群失去了10頭幼象,而另外兩(liang) 個(ge) 象群則損失不大。

  原來,是它們(men) 麵對幹旱時做出的不同選擇,導致了不同的命運。兩(liang) 個(ge) 較幸運的象群,都果斷離開了原來生活的地方,去尋找新的水源和食物。它們(men) 抵達之處,竟然有不少新生的綠色植物,還有很多泥沼和水坑。而損失慘重的象群,則因為(wei) 沒有勇氣一走了之(即使離開,也不容易找到沙漠裏的水源),不得不默默承領大自然的嚴(yan) 酷天威。

  就在30多年前,塔蘭(lan) 吉雷公園也曾發生過嚴(yan) 重的旱情。但是,未能走出困境的這個(ge) 象群裏,沒有一頭大象足夠年長,也就不曾記得甚至也沒有經曆過當年的災害。酷烈的生存記憶,顯然沒有深入刻進它們(men) 的骨血。而離開原地的那兩(liang) 個(ge) 象群,頭象分別是38歲和45歲——它們(men) 對曾經的那場幹旱,有著銘心刻骨的記憶——雖然它們(men) 當年隻不過是未成年的小象。大象有著令人稱奇的記憶力:可以長時間記住某樣事物,甚至長達幾十年都不會(hui) 忘記。幹涸的恐怖記憶更是曆久彌新,驅使它們(men) 未雨綢繆,果斷行動,終於(yu) 救下了整個(ge) 象群的性命。

  在一小片叢(cong) 林之下,珍稀的雨水滲透至林木根部,過後又無跡可循。在尋常年份,荒漠上的某處水源可能每隔8個(ge) 月才會(hui) 出現。在缺乏水源的非洲,一個(ge) 由三四十歲的“長者”帶領的象群,兜兜轉轉,長距離艱苦跋涉,最後總能找到某個(ge) 救命的水塘。相比之下,因為(wei) 偷獵或意外死亡而導致隻剩下年輕首領的象群,就經常找不到有充足草料或者水源的棲息地,導致死亡率急劇上升。

  象群在代際轉換中,在探索環境、爭(zheng) 鬥、防禦、社交、安撫、繁殖、遊戲等各類活動中,有著隱性的本土生態知識在神秘流轉與(yu) 傳(chuan) 承——它們(men) 能高度精準地記住食物、水源和礦物質的位置,而正是頭象,充當了“象群大學士”、象群生態知識掌握者的角色。所以亞(ya) 裏士多德就曾形容大象是一種“在智慧和思想上超越所有其他動物的動物”;現代動物行為(wei) 學家也因此認為(wei) ,大象是最聰明的動物之一。

  在象群踏入安危莫測的領域之時,母頭象或年長雄象行走在象群前方的情況居多。飽經世變的老年頭象都是非常敏感謹慎的,在遇到險情前會(hui) 本能地發出預警。它們(men) 知道與(yu) 人類保持距離的重要性。它們(men) 見識過大量頭顱被砍掉、象牙被掠奪的親(qin) 族屍骸,雖然不明就裏,但冥冥中仍是意識到:人類喜歡象牙。

  在陸生哺乳動物中,大象的大腦是最重的,神經元數量也非常驚人。人類分布在海馬體(ti) 的神經元約占0.5%,大象則有0.7%,可見大象的智力活動超出人類的想象。所以,哪怕是幾十年一遇的嚴(yan) 重旱災,隻要群體(ti) 裏有足夠年長的老象,它就能帶領後輩沿著多年前的路線,經過艱苦卓絕的跋涉,最終重獲新生。

  神秘的交流

  大象的脊椎猶如一座拱橋,非常機巧地支撐起身體(ti) 的重量。這數以噸計的龐然大物,實際上是用足尖走路的。

  大象的奔跑速度非常快。在我們(men) 的印象中,它們(men) 行動遲緩,不會(hui) 跑,頂多隻會(hui) 健步疾走。但實際上,它們(men) 的行進速度可輕易達到每小時24公裏;速度最快時,甚至可達到每小時30公裏。

  大象的四肢粗大如圓柱,腳掌裏有一塊很有彈性的海綿墊,能有效減輕行走時所產(chan) 生的衝(chong) 擊力。這個(ge) “減震器”使大象走路時像貓科動物一樣無聲無息。在霧氣彌漫的叢(cong) 林,它們(men) 常常會(hui) 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人身後,給人一種突然降臨(lin) 的錯覺,無形中增添了更為(wei) 迫人的氣場。

  腳底的海綿墊除了減震,還能敏銳感知地麵震動。通過次聲波,大象可以向30公裏外的同伴傳(chuan) 遞信息。比如說同伴失聯時間有些長了,它們(men) 就用跺腳的方式給同伴發信號。而它的同伴,居然也能用腳來“收聽”遠方的信號,如果這聲音來自自己的象群,它還會(hui) 做出回應。

  大象還可以發出幾十種不同的鳴叫,有時是高聲尖叫,有時則低沉壓抑。二十年前曾有科學家進行觀察,大象發出的是一種低頻聲音,與(yu) 幾公裏以外的同伴進行交流全無障礙。它們(men) 從(cong) 喉嚨裏發出的這些低頻聲波或次聲波,盡管人的耳朵無法捕捉,但卻能傳(chuan) 播很遠。

  在雜亂(luan) 不堪、相互幹擾的聲波頻率中,大象還能準確區分方圓一公裏內(nei) 上百同伴的差異,準確識別出自己最關(guan) 切的聲音。如果是熟悉的聲音,象群一般會(hui) 情緒如常。但如果聲音有異,它們(men) 通常立即就警覺起來,聚到一起,躁動明顯,有時候甚至會(hui) 集體(ti) 撲向聲源地,一探究竟。

  憑借非同凡響的聽力,視線之外的雷雨聲都會(hui) 被它們(men) 盡收耳際。

  大象體(ti) 積大,但同時浮力也很大,它能夠輕鬆渡過寬闊湍急的河流。有的地方,大象甚至能在淺海邊遊泳。這時象鼻就發揮了另一個(ge) 順理成章的功能——當完全潛到水麵之下,可以通過鼻子呼吸。

  相比於(yu) 亞(ya) 洲象,在非洲生活的野生大象,它們(men) 在遷徙途中,站著睡覺的時候更多,因為(wei) 站立能更快地在危急時刻做出反應。為(wei) 了確保安全,象群裏的成員還會(hui) 實行輪流睡覺的製度,輪流站崗,稍有什麽(me) 危險的苗頭,就會(hui) 發出示警。

  “大象地圖”

  奔走在荒野大漠,象群隻是在被動地適應著環境,說走就走,一意孤行,揮灑著自然界不可羈絆的野性、自由和被生存本能驅動所釋放的能量。它們(men) 穿越密林,翻山越嶺如履平地,遷徙能力之強令人咋舌。

  大象的智商相當於(yu) 6~8歲的人類孩童,它們(men) 能精準記住大麵積區域內(nei) 食物和水源的位置。它們(men) 有著獨特的思維能力,記憶是它們(men) 的地圖,經驗是它們(men) 的智慧。

  在漫長的旅途中,象群經常要穿越沼澤地。許多身形靈巧的動物,都會(hui) 將沼澤視為(wei) 恐怖的葬身之地,而身材龐大的大象,是怎麽(me) 做到如履平地的?

  每一群大象在穿越沼澤地時,都會(hui) 用它們(men) 的象鼻,將沿途樹叢(cong) 一邊的枝葉,進行明顯的折損行為(wei) 。於(yu) 是在危險的沼澤地上,常有一行樹叢(cong) ,一邊枝葉茂盛,而另一邊則幾乎沒有任何樹枝和樹葉。沿著這樣的樹叢(cong) 走,可以避開不少險境叢(cong) 生的泥潭。

  鳥類、魚類和兩(liang) 棲類動物都可以使用地球磁場導航。地球的磁場,形狀好比一個(ge) 巨大的磁鐵棒放置在地球中心,鐵棒兩(liang) 端大致指向南極和北極。它既可以幫助動物確定自己運動的方向,又可以幫助動物精確定位。

  2020年“斷鼻家族”北上,就有學者提出,這些亞(ya) 洲象一路向北,有可能是烙印在其基因中的遷徙本能偶然間被激發,這可能與(yu) 太陽活動有關(guan) 。而在事實上,此次象群開始北上的時間,正與(yu) 太陽風暴、地磁暴發生的時間吻合。

  對於(yu) 象群而言,隻要是它們(men) 行經的路線、嬉戲過的池塘、用過的水源地,都會(hui) 被它們(men) 清晰地印在腦海裏。它們(men) 的地理感,得益於(yu) 數代相傳(chuan) 的經驗,遷徙的路線會(hui) 成為(wei) 記在心中的“大象地圖”,一代一代傳(chuan) 承下去。

  友情

  大象是一種社會(hui) 程度非常高的動物。它們(men) 生性天真,極具智慧,如藏牙、役鼻、泣子、哀雌等,這些習(xi) 性無不顯示出很高的靈性。它們(men) 與(yu) 人有交流感應,能領悟人的意圖,也具有知恩圖報的意識。

  大象和人一樣,有自己揮之不去的傷(shang) 心記憶。人類育象員們(men) 有時就會(hui) 睡在小象身旁,當它們(men) 在夢囈中喊叫的時候,育象員的安撫讓它們(men) 有了睡在母象身邊的感覺。非洲有一頭孤兒(er) 象,在分離近40年後,還能輕易認出自己幼年時期的育象員。

  在肯尼亞(ya) 研究非洲象的科研人員達芙妮曾收養(yang) 過一頭3星期大的小象,臨(lin) 時充當它的“母親(qin) ”,無微不至地照顧它長到6個(ge) 月。然而,就在達芙妮短暫離開它的10天裏,小象出人意外地絕食而亡。達芙妮深受震撼,她得出一個(ge) 傷(shang) 感的結論:“當幼象對某個(ge) 人過於(yu) 依賴,這種依賴就會(hui) 變得生死攸關(guan) 。”

  “地球組織”創始人勞倫(lun) 斯·安東(dong) 尼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曆,有一次他去探望象群,妻子凱瑟琳娜和他的新生孩子維嘉陪在身邊。安東(dong) 尼忽發奇想,舉(ju) 起自己的孩子給頭象看。隻見頭象“轉身消失在樹叢(cong) 裏,沒過多久又重新出現,身邊是她新生不久的孩子。她也來給我看她的後代了。我是一個(ge) 科學家,但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也無法解釋——就像是魔法般的一瞬間。那一刻我們(men) 之間有了特殊的連接。”

  有專(zhuan) 家研究了南非西開普省克尼斯納大象公園中大象與(yu) 人的“交往”,最後得出結論,盡管他們(men) 的野性氣質從(cong) 未通過選擇性育種得到改變,盡管現今多數野生大象都很難控製和馴養(yang) ,但總體(ti) 而言,從(cong) 小馴服的大象可以輕鬆地與(yu) 飼養(yang) 員形成親(qin) 密的關(guan) 係,並優(you) 先與(yu) 對他們(men) 有更大善意的人類互動。盡管大象對人類的反應可能仍有難以預測的一麵,但仍可看出,它們(men) 一旦與(yu) 人類形成某種溫暖而親(qin) 切的聯係,就會(hui) 很珍視這樣的關(guan) 聯,甚至可以成為(wei) 照看人類嬰兒(er) 的保姆。

  至於(yu) 其他生活在荒野中的大象,它們(men) 對人類仍懷有敵意,但是當它們(men) 一旦認定人類不會(hui) 傷(shang) 害它們(men) 時,便會(hui) 信任人類,願意主動來到人類的營地附近,喝水覓食,同時不會(hui) 對周邊環境造成破壞。有些大象甚至會(hui) 有保護自己的“人類朋友”的衝(chong) 動,在其他野象或其他猛獸(shou) 想要傷(shang) 害人類時阻止對方。比如在中國,傣族先民剛剛遷徙至瀾滄江畔時,在新辟的村寨旁,會(hui) 廣植翠竹、芭蕉,誘大象來食。象群一到,張牙舞爪的虎豹就會(hui) 退避三舍。

  創傷(shang) 記憶

  雖然大象的仁義(yi) 和溫馴人所盡知,但這並不意味它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如果人和象在叢(cong) 林裏迎頭相遇,雙方都是猝不及防,就可能出現以命相搏的局麵。如果有成員被殺死,它們(men) 會(hui) 集體(ti) 報複。現代生物學家認為(wei) ,大象是為(wei) 數不多會(hui) 表現出創傷(shang) 後應激障礙特征的動物之一,會(hui) 出現反應異常、行為(wei) 難以預測、侵略性增強等症狀,出現比如掀屋倒樹等不加選擇的破壞行為(wei) 。

  在西方,有關(guan) 大象複仇的記載有很多。墨西哥馴獸(shou) 團有一頭名為(wei) 珍寶的大象,在多年後殺死馴獸(shou) 師托雷茲(zi) 的故事,聽上去像是小說,但卻是20多年前真實發生的事件。

  托雷茲(zi) 長年酗酒,生性殘暴,馴象時經常用尖棒和電棍毆打動物,珍寶也深受其害。後來托雷茲(zi) 終於(yu) 退休,動物們(men) 獲得了一段較為(wei) 平靜的歲月。然而有一次,當托雷茲(zi) 偶爾在馴獸(shou) 團出現時,瞬間勾起了珍寶的創傷(shang) 記憶,它直接上前,一腳使其命喪(sang) 黃泉。人們(men) 這才多少明白,在珍寶憨厚遲緩的外表下,其實壓抑著一片極度痛苦的驚濤怒海。一旦達到心理承受的臨(lin) 界點,就會(hui) 勃然爆發。

  族群

  即使化成屍骨多年,非洲象也認得出親(qin) 人的味道。一頭大象逝去之時,家庭成員會(hui) 圍聚在亡者的身邊,有的試圖喚醒它,還有的會(hui) 往亡者身上播弄泥土和枝葉,良久之後,象群才會(hui) 戀戀不舍地離開。這與(yu) 人類的葬禮儀(yi) 式頗有些類似。

  這種親(qin) 情倫(lun) 理多方位地體(ti) 現在象群的社會(hui) 關(guan) 係上。公象成年以後一般會(hui) 獨立生活,但它們(men) 會(hui) 通過尿液來識別個(ge) 體(ti) ,牢牢記住兄弟姐妹的味道數十年,這樣無形中避免了近親(qin) 繁殖產(chan) 生不健康的後代。

  在經曆一些突發事件後,比如荒原征戰或與(yu) 另一個(ge) 象群競爭(zheng) 後,家族成員常會(hui) 集中在一起,相互磨蹭觸碰。這種行為(wei) 有助於(yu) 家族成員增進感情,讓家族更團結。當感受到其他同伴的不安時,大象會(hui) 用象鼻去觸碰同伴的頭部,以示安撫。

  幼象在兩(liang) 歲前完全依靠母乳喂養(yang) ,有些甚至到4歲才斷奶。在它生命的前8年,幾乎與(yu) 母象寸步不離。親(qin) 子教育和技能培訓,則會(hui) 一直延續到小象長到十幾歲的時候,這一點幾乎和人類沒有區別。

  幼象對母象的依賴程度和在群裏的受寵程度,超出人們(men) 的想象。大部分小象都有好多個(ge) 姨媽充當“養(yang) 母”角色,當小象遇到難題時,母親(qin) 和養(yang) 母都會(hui) 盡量幫忙。哪些是與(yu) 危險有關(guan) 的信號,如何尋找遠方的食物和水源,鹽巴可以在什麽(me) 樣的土壤裏獲取,這是它們(men) 共同的教學內(nei) 容。擁有3個(ge) 以上養(yang) 母的小象,其健康成長的概率,數倍於(yu) 類似動物園等環境裏那些沒有養(yang) 母的小象。

  擴展到整個(ge) 象群,我們(men) 可以觀察到一個(ge) 組織嚴(yan) 密的母係社會(hui) 。

  象群首領通常由最年長的母象擔任,首領的姐妹、堂表姐妹以及這些親(qin) 戚未成年的後代,也會(hui) 待在同一個(ge) 群落裏。它們(men) 關(guan) 係緊密,彼此忠誠。這樣的“社會(hui) ”,我們(men) 可以想象為(wei) 一組組相互交錯的同心圓。每個(ge) 成員幾乎都認識群體(ti) 中的所有夥(huo) 伴,頭象甚至能同時掌握30名家族成員的蹤跡,這樣卓越的才能,無疑非常有利於(yu) 群體(ti) 的管理。

  象群的規模,一般從(cong) 10頭以下到30多頭不等,在非洲一些地區,或遷徙途中,有時會(hui) 有來自多個(ge) 象群的上百頭大象聚在一起。

  而公象則遊離於(yu) 象群之外,它們(men) 似乎無憂無慮地在外遊蕩,隨著年齡增長而越發獨立。它們(men) 獨來獨往,落得悠閑自在。但相較於(yu) 性情溫和的群象,獨象顯得敏感易怒,毫無征兆就對人畜發動攻擊的可能性更大。群象因為(wei) 有保護幼象的重任在身,一般不會(hui) 主動挑起“邊釁”。群象如果與(yu) 人類發生衝(chong) 突,一般都是因為(wei) 幼象。

  當然,到了交配時節,獨象也可能會(hui) 收斂一點“個(ge) 性”,紆尊降貴地在群裏短暫停留。這個(ge) 階段對象群有著良好的促進作用,他們(men) 這些在外漂泊的“社會(hui) 象”,會(hui) 對群裏的年輕公象起到良好的管教作用。

  可以看出,大象難以在圈養(yang) 的環境下得到很好的養(yang) 護,一旦離開族群和熟悉的生活環境,它們(men) 甚至會(hui) 終生鬱鬱寡歡。

  比如在動物園中,大象無法獲得必需的運動量,身材肥胖(很多圈養(yang) 非洲象則容易營養(yang) 不良)。而且終其一生,它們(men) 都必須在混凝土上行走,導致關(guan) 節都不健康。更不用說對群體(ti) 生活的心理需求,那更不是人類所能給予的,動物園遠非它們(men) 的理想家園。

   進化與(yu) 退化

  象牙上殘留著的重要信息,那是來自大地、母親(qin) 、山林的味道,是大象身份的可靠標記,即使屍骨僅(jin) 存,相應的身份特征仍保留得相當完整。然而,象牙曾經是推動歐洲、非洲和亞(ya) 洲的海上貿易往來的重要貨物。在經曆了數萬(wan) 年的獵殺、數百年的象牙產(chan) 業(ye) 和30年的國際化偷獵走私之後,大象得到了國際上廣泛的保護。但是很多影響深遠的惡果,卻不是說停就能停。

  牛津大學的動物學家前幾年發現,由於(yu) 體(ti) 型更大、象牙更長的成年雄象遭大量捕殺,象群繁育行為(wei) 有所改變,體(ti) 型較小、象牙較短的雄象得以繁衍更多後代。這一趨勢不斷持續,導致非洲象的象牙平均長度已經縮短。

  就像達爾文的感悟一樣,進化並不必然導向更高級的事物。進化之路實際上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是其所是、應其之命就是其本質,就是最高的法則。隻不過物種一般曆經數千年進化後,才會(hui) 出現明顯進化結果,但非洲象的象牙長度出現顯著變化,僅(jin) 用了大約150年。

  非洲大象被迫進化的後果,正是源自偷獵者大肆獵象以獲得象牙的行為(wei) 。人類對大象的屠殺,正在逐步改變它們(men) 的性征,並遺傳(chuan) 給了後代——長有漂亮象牙的公象是盜獵者的垂涎之物,當這些公象被屠戮殆盡後,長有粗短象牙的母象開始成為(wei) 獵殺目標。那些沒有象牙的母象僥(jiao) 幸得以存活,但無牙的特征,卻以遺傳(chuan) 的方式塑造著自己的後代。於(yu) 是不再長牙的小象越來越多,它們(men) 以此表達著自己免受盜獵之苦的生存意願。

  自19世紀中葉以來,非洲象的象牙平均長度已縮短一半。在莫桑比克戈龍戈薩國家公園裏,那些幸存下來的、現已邁入老年的象身上有一個(ge) 特點——它們(men) 很多都沒有象牙。幸存下來的無牙母象,生育了更多無牙的後代。

  從(cong) 理論上講,獵人應該等到大象自然死亡後獲取象牙。但當哪怕最小的象牙都能賣出很高的價(jia) 錢時,迫不及待、利欲熏心的當地人,早就無法抵禦巨大利益的誘惑。非洲象牙的平均重量,也早就從(cong) 1970年的24磅降到了20年後的6磅。無論是小象還是母象,隻要它們(men) 長出了牙齒,哪怕象牙再小,它們(men) 都會(hui) 成為(wei) 捕獵的對象。

  這令人感覺有些心酸的“進(退)化史”,還不能道盡人類對野生象的所有影響。

  如前文所述,象群可以通過聲音,告訴同伴自己的位置;聽到聲音的大象,則有能力分辨這聲音源自敵人還是友朋。然而,當研究者對那些經曆過偷獵和撲殺、失去年長同伴的“孤兒(er) 象群”播放試驗聲音時,得到的卻是各種紊亂(luan) 的反應。象群可能對熟悉的聲音感到驚慌,奪路而逃;也可能對危險的異響渾然不覺,充耳不聞,完全不懂得該如何正確應對潛在的威脅。盜獵的影響並沒有隨著盜獵行為(wei) 的被禁而止息,相反,那些不恰當的行為(wei) 和反應,作為(wei) 混亂(luan) 不堪的基因指令,仍在無聲無息地傳(chuan) 遞給下一代。

   當野獸(shou) 向人類走來

  2020年3月亞(ya) 洲象北遷的新聞,一度引起各國媒體(ti) 熱切關(guan) 注,成功地將全球觀者的視線引到山林藪澤,讓我們(men) 在對自然的沉思中,重新把握世界的真實容貌。對人類與(yu) 亞(ya) 洲象關(guan) 係的深遠思量,也蘊涵著人類對家園夢想、對人類曆史與(yu) 未來走向的領悟與(yu) 追問。在大象沉穩緩慢的步履中,人與(yu) 野生動物的互動模式正在悄然更改。

  在非洲,當地人和野象共生在同一片稀樹草原的生態係統之中,人與(yu) 象彼此反饋,協同演化,常常互為(wei) 因果,顯然並不總是簡單地由一方決(jue) 定另外一方。有些當地人的生活和大象很像,逐水草而居。大象的遷移,可以為(wei) 貧瘠的土地提供肥料、吸引來各類小動物為(wei) 其鬆土,對植物間的更快演替、緩解荒漠化大有益處,對維持種群的遺傳(chuan) 多樣性也很重要。由於(yu) 大象們(men) 吃進的各種植物種子大多不會(hui) 被消化,於(yu) 是吸引、滋養(yang) 了大量的食蟲鳥類,隨大象的糞便在各處安家滋長。

  象群行經之處,能夠在密林中踏出象道,為(wei) 其他很多動物提供了很大方便,讓它們(men) 都有路可走,對動物的有效擴散起了促進作用;有的物種就靠著大象夷平的樹木挖洞取水,還有一些動物會(hui) 把被大象挖過的地方當作自己的棲身之所。在非洲就有一種蜥蜴,喜歡選擇被大象推倒過的樹木作為(wei) 棲息地。在亞(ya) 洲的某些雨林地帶,亞(ya) 洲象的足跡就像蝌蚪的幼兒(er) 園一樣溫暖可人。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描繪的那個(ge) 詩意世界,死亡和複活成了生命不斷循環與(yu) 再生的象征。人與(yu) 動物之間的界限不存在了,自然物種與(yu) 人類社會(hui) 之間的邊界被打開了,由此湧現出一種洗盡鉛華、震撼心靈的力量,那是大自然心髒充滿力量的律動。在那裏,大自然不再抽象,而是以恣肆奔湧的生命浪潮表達澎湃心聲。酒神狄俄尼索斯通曉自然的各種秘密,“在他的魔力之下,不僅(jin) 人與(yu) 人之間重新修好,而且疏遠、敵對、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慶祝她與(yu) 她的浪子——人類——和解的節日。大地慷慨地奉獻出它的獻禮,危崖荒漠中的野獸(shou) 也安靜地向人類走來。”

  這樣飛瀑千尋的領悟與(yu) 想象,像潮水衝(chong) 破堤岸,超越了往昔對自然與(yu) 人事的固有認知,是對自然神性和生命終極意義(yi) 的抽象思考。眺望象群遠去的背景,大自然呈現出了最瑰麗(li) 的驚世之美,螻蟻蚍蜉,偉(wei) 人巨匠,萬(wan) 千眾(zhong) 生,一樣在它懷抱中,和光同塵。

(責編: 常邦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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