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石如德人:書齋中的硯台
作者:剛祥雲(yun)
中國人在生活中素來注重美感。孔穎達疏《春秋左傳(chuan) 正義(yi) 》引鄭玄注雲(yun) :“中國有禮儀(yi) 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禮記·少儀(yi) 》也說:“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翔翔;祭祀之美,齊齊皇皇;車馬之美,匪匪翼翼;鸞和之美,肅肅雍雍。”近人蔡元培說:“吾國古代樂(le) 與(yu) 禮並重;科舉(ju) 時代,以文學與(yu) 書(shu) 法試士,間設畫院,宮殿寺觀的建築與(yu) 富人的園亭,到處可以看出中國是富於(yu) 美感的民族。”
以鬆花石為(wei) 硯,始於(yu) 清康熙年間。康熙曾親(qin) 自撰寫(xie) 《製硯說》,說明鬆花硯石出產(chan) 情況。這是康熙禦賜翰林院待講孫勷的鬆花石硯。硯池上方浮雕麒麟瑞獸(shou) ,硯緣左右刻有竹節紋飾,巧妙利用石材天然色彩,中間陰刻“以靜為(wei) 用 是以永年”八字。
“富於(yu) 美感”的特性體(ti) 現在古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在古代文人的日常生活中,文房(書(shu) 齋)空間的營建,從(cong) 筆墨紙硯、琴棋書(shu) 畫,到瓶花古玩,無不體(ti) 現著文人的審美意趣。
走進文人書(shu) 齋,文房四寶中,硯的審美價(jia) 值和象征寓意最為(wei) 人稱道。古往今來,喜好硯、賞硯、藏硯者不乏其人,歐陽修、蘇軾、米芾、黃庭堅、沈石友、紀昀等均參與(yu) 其中,並撰有《硯譜》《硯史》《閱微草堂硯譜》《沈氏硯林》等硯學專(zhuan) 著。
作為(wei) 磨墨的工具,硯的材質類型多樣。其中,石質硯(也即石硯)較為(wei) 常見,以廣東(dong) 端硯和安徽歙硯最出名。在曆史上,歙硯的發展,離不開五代時期南唐統治者的推崇。一方麵,南唐專(zhuan) 設“硯務”機構,用來管理禦供硯台的生產(chan) 、雕琢;另一方麵,統治者鍾情於(yu) 賞硯、藏硯。相傳(chuan) 南唐後主李煜藏有著名的“青石硯”“龍尾硯”“紅絲(si) 硯”以及“寶石硯山”等。
我們(men) 常說“文房四寶”,“文房”的說法就可能始於(yu) 李煜。需要說明的是,“硯山”並不是硯台,硯山又稱“筆架”,刻石為(wei) 山,中鑿為(wei) 硯,硯附於(yu) 山,故名“硯山”,是一種可以注墨、架筆的山形石。李煜有“海嶽庵”和“寶晉齋”兩(liang) 座硯山。“海嶽庵”據說後來曾流傳(chuan) 到米芾手裏。
“龍尾硯”因產(chan) 於(yu) 歙州(安徽)龍尾溪的龍尾石而得名。“龍尾石多產(chan) 於(yu) 水中,故極溫潤。性本堅密,叩之其聲清越,宛若玉振,與(yu) 他石不同。色多蒼黑,亦有青碧者”(宋佚名《歙硯說》)。上好的質地,使得龍尾硯成為(wei) 五代時期有名的“文房寶物”之一。
製硯,一般注重實用價(jia) 值、審美價(jia) 值與(yu) 美好寓意的統一。在製作過程中,需要曆經采石、選料、製璞、磨光、設計、雕刻、配盒等多重工序。在設計上,講究“因石構圖,因材施藝”,選料、構圖、設計、雕刻、施藝,無不體(ti) 現著製作者的審美品位,往往還傳(chuan) 達著某種哲學觀念。所謂“製器尚象”“器以藏道”,“道”與(yu) “象”附著於(yu) 實物硯體(ti) 。一塊好硯台,不僅(jin) 能體(ti) 現主人的審美品位,甚至還能透露他的誌向和風骨。
製好的硯,以溫潤如玉、磨墨無聲、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發墨如油、紋理縝密為(wei) 佳。當然,一塊上好之硯,倘若未經人工過分雕琢就能彰顯天然古拙之美,那自然更受文人青睞。有學者研究過古代歙硯的雕琢形式,主要包括以下幾種造型:“仿古式,即仿照曆代硯式,如圭式、風字、鳳池、古錢、古瓶、鍾鼎、合壁、笏式、龜式、琴式、荷葉、蟾蜍、日月式、抄手式等,淳樸古拙,多作收藏鑒賞。自然式,按照硯石的形狀、花紋,因材施藝,巧作而成。大冠式,長方形,上端硯邊稍寬,下端硯邊稍窄,硯邊雕各式回紋圖案,硯池開硯舌,背刻複手,內(nei) 鐫銘文、人物、山水等圖案。玉堂式,又稱素邊硯,長方形,不刻圖案文飾,硯池可開硯舌,也可雕淌池,為(wei) 實用型硯式。”(莊一兵《案頭的風景——歙硯的藝術價(jia) 值》)
在古人看來,文人有硯,正如美人之有鏡,“一生之中最相親(qin) 傍”,能“終身與(yu) 俱者,唯硯而已”(蘇易簡《文房四譜》)。通常,“硯”被賦予“硯德”“硯品”,直接關(guan) 聯著主人的“人德”“人品”。人即硯,硯如人,所謂“厚重堅貞,行無瑕玷”等,皆同時指向人和硯的品格。基於(yu) 此,出現了一種文人書(shu) 寫(xie) “硯銘”的風尚。蘇東(dong) 坡《端硯銘》曰:“匪以玩物,維以觀德。”邵博《聞見後錄》卷二十八說:“予嚐評硯,端石如德人。”清人紀曉嵐說“剛不露骨,柔足任磨,此為(wei) 內(nei) 介而外和”。康熙皇帝有“以靜為(wei) 用,是以永年”的硯銘。學者李溪如此評價(jia) “硯銘”的價(jia) 值:“(硯銘)作為(wei) 一種獨立的書(shu) 寫(xie) 形式,在最深邃的意義(yi) 上表達著文人對普遍價(jia) 值的信服以及對自我價(jia) 值的思考。硯銘的流傳(chuan) ,正是基於(yu) 它身上意義(yi) 的穿透力;這個(ge) 意義(yi) ,也以另一種方式留下了‘名’的印跡。”(《清物十誌:文人之物的意義(yi) 世界》)
硯台與(yu) 硯銘,隻是構成文人書(shu) 齋“長物”或“景觀”中的一例。古人的文房書(shu) 齋,器物配件種類繁多,琳琅滿目。可以暢想,清晨或黃昏時分,文人獨處其間,一支筆、一團墨、一張紙、一方硯、一瓶花、一把古琴、幾方頑石,吟詩作畫、著書(shu) 立說、飲茗撫琴、會(hui) 友往來、品鑒收藏、作課清供。這種獨特的精神空間既有“斷塵除俗”的意味,也有“牽念功名”之意,使文人之心在“江湖之遠”與(yu) “廟堂之上”有了周轉、遊移的空間。
這種清雅之美,正如南宋趙希鵠《洞天清祿·序》中所描述的:“吾嚐見諸老先生多畜法書(shu) 、名畫、古琴、舊硯,良以是也。明窗淨幾,羅列布置,篆香居中,佳客玉立相映。時取古人妙跡以觀,鳥篆蝸書(shu) ,奇峰遠水,摩挲鍾鼎,親(qin) 見商周,端硯湧岩泉,焦桐鳴玉佩,不知身居人世所謂受用清福,孰有逾此者乎?是境也,閬苑瑤池未必是過。”
如今,雖說“書(shu) 齋”多半已成為(wei) 今人念及古人的“精神場域”。但從(cong) 硯台等“文房長物”上麵,我們(men) 依然可以感受到古人情感的溫度、趣味的豐(feng) 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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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報》(2023年11月03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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