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庫圓桌】

　　訪談嘉賓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就業(ye) 研究所所長 曾湘泉

　　中央黨(dang) 校(國家行政學院)社會(hui) 和生態文明教研部副主任 賴德勝

　　北京大學教育經濟研究所副所長 嶽昌君

　　就業(ye) 市場，機遇和挑戰並存

　　記者：又是一年畢業(ye) 季，我國大學生就業(ye) 情況整體(ti) 如何？與(yu) 往年相比，有何新情況、新挑戰？

　　曾湘泉：今年應屆畢業(ye) 大學生就業(ye) 麵臨(lin) 較大壓力。與(yu) 前些年相比，應屆畢業(ye) 生首次突破千萬(wan) 人，供給規模大幅增加；通過擴大公益崗位等傳(chuan) 統措施增加就業(ye) 的政策空間已十分有限；新冠肺炎疫情帶來較大影響，經濟下行壓力增大，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在解決(jue) 就業(ye) 問題上傳(chuan) 導不夠順暢。

　　當然，也要看到積極因素。從(cong) 供給角度看，過去十年來勞動年齡人口下降超過4000萬(wan) ，就業(ye) 市場總體(ti) 壓力趨勢性下降；數字化和產(chan) 業(ye) 轉型升級會(hui) 創造出大量適合高校畢業(ye) 生的工作崗位；養(yang) 老、家政等服務業(ye) 崗位需求潛力巨大……因此，無論從(cong) 短期還是長期看，都是機遇和挑戰並存。

　　賴德勝：據人力資源和社會(hui) 保障部信息，今年第一季度就業(ye) 形勢總體(ti) 保持基本穩定。在此背景下，我國高校畢業(ye) 生就業(ye) 形勢也總體(ti) 平穩。黨(dang) 中央堅持把就業(ye) 擺在“六穩”“六保”首位，各界穩就業(ye) 保就業(ye) 的努力一直在進行。

　　從(cong) 供給端來看，今年高校畢業(ye) 生人數創曆史新高。疫情增加了學生的實習(xi) 難度和求職難度，部分畢業(ye) 生一直無法返校，給就業(ye) 指導、就業(ye) 服務工作帶來了困難。從(cong) 需求端來看，一些企業(ye) 招聘工作推遲或處於(yu) 停頓狀態，特別是中小微企業(ye) ，在“需求收縮、供給衝(chong) 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下，招聘動力和能力不足。

　　嶽昌君：從(cong) 招聘需求來看，仍存在現實挑戰：經濟下行導致就業(ye) 需求增長乏力，北上廣深等吸納高校畢業(ye) 生就業(ye) 的主要城市受疫情影響較大，尤其是上海在“春招”高峰的四月遭到疫情侵襲。新一線城市、省會(hui) 城市作為(wei) 畢業(ye) 生求職的集中地區，也不同程度受到疫情影響。

　　不過，我國已經積累了豐(feng) 富的疫情防控經驗，隨著一些省市社會(hui) 麵動態清零，逐步複工複產(chan) ，由此帶來的影響會(hui) 逐漸減少。從(cong) 全年來看，經濟增長和就業(ye) 穩定的預期目標也將實現。

　　“有人沒活幹、有活沒人幹”背後的結構性矛盾

　　記者：就業(ye) 市場上常有“有人沒活幹、有活沒人幹”的現象，這反映的本質問題是什麽(me) ？

　　曾湘泉：“有人沒活幹、有活沒人幹”，實為(wei) 結構性矛盾。大學生就業(ye) 情況伴隨經濟冷熱而波動，這是世界各國勞動力市場的共同規律。但在我國，大學生就業(ye) 難不僅(jin) 出現在經濟下行階段，也發生在經濟快速增長時期。換句話說，我國大學生就業(ye) 難多表現為(wei) 結構性矛盾而非總量不足，本質是供需錯配。

　　從(cong) 學校來講，突出問題是培養(yang) 目標不清晰，人才素質模型缺失，人才培養(yang) 工作未能伴隨市場需求變動而及時調整；從(cong) 用人單位來講，很多單位缺乏專(zhuan) 業(ye) 化和職業(ye) 化的人力資源管理人才，科學的用人評價(jia) 體(ti) 係未能建立，招聘一味強調學曆、學校，甚至性別等；從(cong) 求職者個(ge) 人來說，一些人過於(yu) 追求“穩定而體(ti) 麵”的工作，期望過高或眼高手低，使得解決(jue) 這一問題更為(wei) 困難。

　　嶽昌君：該現象背後有一定深層原因：我國長期存在城鄉(xiang) 、地區、行業(ye) 、單位、崗位之間的差異。以市場分割理論劃分的主要勞動力市場和次要勞動力市場來看，高校畢業(ye) 生理想中的工作崗位大都屬於(yu) 主要勞動力市場，而其就業(ye) 需求不大。

　　我國勞動力市場規模全球第一，市場主體(ti) 1.5億(yi) 多戶，應屆高校畢業(ye) 生1000多萬(wan) 人，供需雙方麵對海量信息，甄別和選擇難度大，勞動力市場配置效率不高。

　　據北京大學2021年全國高校畢業(ye) 生就業(ye) 狀況調查，在34項學生能力增值評價(jia) 指標中，財經素養(yang) 、創新能力、數字技術、國際視野等市場需求大的指標得分最低，高等教育供給與(yu) 勞動力市場需求有錯位。

　　對於(yu) 用人單位而言，招聘培訓、社會(hui) 保險、員工福利等勞動力成本是準固定性質的，有逐年提高趨勢，在“聘用更多員工”與(yu) “增加現有員工工作時間”之間，用人單位常常選擇後者。

　　賴德勝：這種現象是典型的結構性就業(ye) 矛盾，一方麵，部分勞動者因知識技能不適應現代產(chan) 業(ye) 發展的變化，求職就業(ye) 難度加大；另一方麵，一些行業(ye) 和企業(ye) 招不到合適的勞動者，普工、技工特別是技術技能人才短缺。可見，技術進步和產(chan) 業(ye) 結構轉型升級創造了大量就業(ye) 崗位，並對勞動者的素質和技能提出了新要求，但並非所有的求職者都能勝任。

　　具體(ti) 來說，部分學校專(zhuan) 業(ye) 設置、人才培養(yang) 質量等與(yu) 市場需求不夠匹配，畢業(ye) 生出口不暢。用人單位招不到需要的人，比如技能人才求人倍率長期保持在1.5倍以上，高技能人才甚至達到2倍以上。同時，有些單位以文憑、學曆取人而不是以實際能力取人，存在人才高消費現象，抬高了錄用門檻。從(cong) 求職者來看，既表現在自身專(zhuan) 業(ye) 、技能等存在短板，又往往因為(wei) 不夠科學的就業(ye) 預期限製了工作選擇範圍，從(cong) 而增加了就業(ye) 難度。

　　“兩(liang) 頭搶手中間冷”折射就業(ye) 市場需求變化

　　記者：時下，不同類型高校、生源結構、專(zhuan) 業(ye) 領域在就業(ye) 市場上的人才供需情況分別如何？有哪些新特點？從(cong) 用人單位提供的崗位類別、數量規模來看，又有怎樣的變化趨勢？

　　曾湘泉：結合相關(guan) 調研數據可知，“雙一流”院校簽約率明顯高於(yu) 普通本科和專(zhuan) 科院校。簽約率差異與(yu) 學生整體(ti) 素質、能力有關(guan) ，也與(yu) 專(zhuan) 業(ye) 設置比例有關(guan) 。

　　“雙一流”院校的理工科學生占比明顯高於(yu) 普通院校；普通院校經管類畢業(ye) 生占比偏高。近年來國家大力發展智能製造、大數據、生物醫藥、新能源等行業(ye) ，這些產(chan) 業(ye) 正是吸納理工類人才的沃土，在很大程度上帶動了相關(guan) 專(zhuan) 業(ye) 就業(ye) 。而企業(ye) 對經管類相關(guan) 職位通常有工作經驗要求，導致經管類畢業(ye) 生簽約率較低。我們(men) 關(guan) 於(yu) 招聘的大數據調研表明，當前市場需求最多的是技工和普工等，而求職人數最多的則是行政、人事和文秘等。

　　與(yu) 去年相比，碩士生簽約比例大幅下降，大專(zhuan) 生則逆勢上升。前者與(yu) 其擴招後供給增多，教培等行業(ye) 需求收縮以及就業(ye) 期望過高等因素有關(guan) ；後者則是因為(wei) 吸納大專(zhuan) 生較多的商業(ye) 服務等行業(ye) 近兩(liang) 年需求增加，大專(zhuan) 生擇業(ye) 觀趨於(yu) 務實，願意就職於(yu) 民企和小微企業(ye) 的比例上升。

　　賴德勝：就業(ye) 市場上流傳(chuan) 著“兩(liang) 頭搶手中間冷”的說法，認為(wei) 博士生、名校畢業(ye) 生和技工搶手，地方高校、普通高校本科、碩士就業(ye) 比較困難。一定程度上，這種現象確實存在。很多博士生都以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和大公司研發部門為(wei) 主要去向，這類崗位受疫情影響不是很大，數量比較穩定，大公司的研發部門甚至還會(hui) 擴大招聘數量，以加大研發力度應對眼下困難。同時，我國作為(wei) 製造大國，正在積極實施“製造強國”戰略。國外隨著經濟逐漸恢複對我國相關(guan) 產(chan) 品需求增加，帶動了我國出口和相關(guan) 產(chan) 業(ye) 發展，擴大了對技工的需求。但這種現象也不是絕對的。地方高校、普通高校的優(you) 質畢業(ye) 生在勞動力市場上也可以很搶手，關(guan) 鍵在於(yu) 學生自身素質，以及供需匹配的程度。

　　嶽昌君：最近十年，我國勞動力人口數量及勞動力占總人口比例出現了“雙降”趨勢。我國缺勞動力，尤其缺高學曆青年勞動力。畢業(ye) 生就業(ye) 難突出表現在求職階段，屬於(yu) 摩擦性失業(ye) 問題。從(cong) 供給角度看，畢業(ye) 去向落實概率和就業(ye) 質量與(yu) 學校類型、學校屬地、學科專(zhuan) 業(ye) 、學曆成績、求職觀念和行為(wei) 等許多因素有關(guan) 。

　　基於(yu) 北京大學2021年全國高校畢業(ye) 生就業(ye) 狀況調查的計量回歸分析，單位就業(ye) 畢業(ye) 生和未落實就業(ye) 畢業(ye) 生的情況存在一定差異：“雙一流”高校、高職高專(zhuan) 院校、東(dong) 部地區高校的畢業(ye) 生單位就業(ye) 概率更大。人力資本水平越高的畢業(ye) 生越傾(qing) 向於(yu) 單位就業(ye) ：工科生、擔任過學生幹部、擁有外語類或職業(ye) 類證書(shu) 、獲得過獎學金、專(zhuan) 業(ye) 與(yu) 興(xing) 趣更吻合的畢業(ye) 生更傾(qing) 向於(yu) 單位就業(ye) ，學曆之間的差異則並不顯著。同時，實習(xi) 經曆、求職次數越多的畢業(ye) 生越傾(qing) 向於(yu) 單位就業(ye) 。

　　從(cong) 北京大學自2003年開始的全國高校畢業(ye) 生就業(ye) 調查數據來看，近年來本科生就業(ye) 落實率比專(zhuan) 科生、碩士生、博士生略低，但差距並不大，各種學曆畢業(ye) 生落實率有趨同現象。不同學曆收入差異顯著，學曆越高起薪越多，體(ti) 現了人力資本價(jia) 值。

　　彌合“斷點”需校企助力

　　記者：上述變化，以及人才供需不匹配的症結，對求職者的綜合素質、能力結構提出了何種要求？求職者該如何調整適應，學校與(yu) 企業(ye) 應當怎樣提供支撐與(yu) 幫助？

　　曾湘泉：建議政府啟動實施“一加一減”的高校畢業(ye) 生就業(ye) 促進政策。“一加”即在現有100萬(wan) (對象為(wei) 失業(ye) 人員)基礎上，再擴大100萬(wan) (對象為(wei) 在校生)“見習(xi) 計劃”規模，優(you) 先向招工難的用人單位傾(qing) 斜，並開展科學的培訓效果評估。“一減”是指對於(yu) 培養(yang) 門檻低、就業(ye) 率或匹配度差的專(zhuan) 業(ye) ，采取限期整改、合並或停辦等措施，壓縮招生規模，減少財政資金支持。

　　高校要實施在校生“知識地圖”和“能力清單”培養(yang) 計劃。在人才培養(yang) 階段，緊貼新興(xing) 產(chan) 業(ye) 發展趨勢，修訂和完善人才培養(yang) 方案，改變重概念、輕實踐現狀，構建包括硬能力和軟能力在內(nei) 的人才培養(yang) “知識地圖”和“能力清單”。針對目前產(chan) 業(ye) 升級、就業(ye) 結構調整等實際情況，各級政府要加大對高校開展“數字素養(yang) ”等綜合能力培養(yang) 的支持力度。

　　嶽昌君：從(cong) 求職者角度看，需要了解就業(ye) 市場的特點和趨勢。目前，非標準就業(ye) 或靈活就業(ye) 成為(wei) 世界各國普遍現象；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2020年未來就業(ye) 報告》顯示，新技術的進步與(yu) 應用將持續加速，尤其在雲(yun) 計算、大數據、電子商務、人工智能等領域；解決(jue) 問題能力、自我管理能力、合作能力、技術使用和發展能力等是未來就業(ye) 市場最需要的人才素質。

　　樹立勞動力市場層次和差異意識。全國勞動力市場、城市勞動力市場、行業(ye) 勞動力市場對學曆、專(zhuan) 業(ye) 、能力的要求是不一樣的，要及時規劃個(ge) 人職業(ye) 期望的地區、行業(ye) 、單位、崗位等，向學校就業(ye) 指導老師尋求幫助，在校期間有意識結合社會(hui) 需求培養(yang) 個(ge) 人能力。

　　樹立積極、主動、努力、理性的求職理念，盡量按照個(ge) 人興(xing) 趣選擇所學專(zhuan) 業(ye) ，並尋找與(yu) 專(zhuan) 業(ye) 匹配的職業(ye) 。興(xing) 趣、專(zhuan) 業(ye) 、職業(ye) 三者統一的工作能提高就業(ye) 滿意度。

　　賴德勝：學校要根據變化的世界，對專(zhuan) 業(ye) 設置、課程設置、教學方式等進行動態優(you) 化，不斷提高人才培養(yang) 質量，以更好滿足勞動力市場需求。今年教育部開展了全國高校書(shu) 記校長訪企拓崗促就業(ye) 專(zhuan) 項行動，目的之一就是使學校領導更好了解用人單位需求，加強人才培養(yang) 針對性。

　　企業(ye) 也要更多、更好地參與(yu) 到高等教育和職業(ye) 教育中來，為(wei) 學生提供更多的實習(xi) 機會(hui) 和技能指導，幫助畢業(ye) 生更好更快完成從(cong) 學校到職場的轉換。同時，要樹立正確用人導向，扭轉“唯名校”“唯學曆”的用人導向，建立以品德和能力為(wei) 導向、以崗位需求為(wei) 目標的人才使用機製，改變人才“高消費”狀況。

　　(本報記者 李曉 鄧暉 陳之殷)

　　(項目團隊：本報記者 李曉、鄧暉、陳之殷、蘇雁、王斯敏 本報通訊員 徐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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