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女子不如男——考古界的女性
【守望家園】
光明日報記者 李韻 通訊員 寧琦
說到考古,你腦海中的畫麵是不是:一群男人,頭頂驕陽,戴著草帽,蹲在一個(ge) 個(ge) 方形土坑裏,用把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摳土?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風吹日曬,這樣艱苦的工作環境顯然對女性更不“友好”。但是隨著考古事業(ye) 的發展,越來越多女性加入這支隊伍,也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在考古界嶄露頭角,真正頂起了考古的半邊天。
在今年“三八”節到來之際,本刊采訪了老中青三代女性考古學家的代表:老一代女考古人中的翹楚、從(cong) 事隋唐長安城考古發掘的安家瑤,中生代考古人中的傑出女性、與(yu) 土司遺址結下深厚緣分的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周必素,考古界的後起之秀、在西藏高原帶領5位女性隊員發掘桑達隆果墓地的西藏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何偉(wei) 。
由於(yu) 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需要,我們(men) 的采訪隻能以線上形式進行。但是隔著手機屏幕,我們(men) 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三位女性考古工作者,在不同的時代,麵對不同的困難,卻有著一股同樣的韌勁,在我國的考古事業(ye) 上留下了屬於(yu) 自己的一抹色彩。窺一斑可知全豹,考古界的女人們(men) 用自己不可忽略的成績真真切切地書(shu) 寫(xie) 下——誰說女子不如男!
1.安家瑤:為(wei) 考古能惠及民生而驕傲
作為(wei) 漢唐考古首屈一指的專(zhuan) 家,安家瑤最初的夢想並不是考古。
高中分文理時,安家瑤選的是理工科。1966年夏高中畢業(ye) ,高考取消,她到了黑龍江建設兵團成為(wei) 農(nong) 業(ye) 工人,結婚後調到甘肅隴西的一家三線工廠的子弟學校任教。“在基層,我遇到很多有才華有抱負的人,我漸漸地放平心態,踏踏實實做好眼下的工作。但是,我始終認為(wei) 沒有受大學教育是人生遺憾。”1977年恢複高考時,安家瑤提出申請。子弟學校的張校長說:“你考什麽(me) 大學呀,我們(men) 一直把你當作大學生用的。要考研究生的話,我們(men) 就同意。”一句話打開了一扇窗。
“但是離開高中已十餘(yu) 年,重新撿數理化比較困難。我父親(qin) 安誌敏是考古學家,耳濡目染,對考古也有一些基礎。經過努力,1979年我考上了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研究生院考古係的研究生,導師是北京大學曆史係考古專(zhuan) 業(ye) 的宿白教授,從(cong) 此走上了考古之路。”
1982年,研究生畢業(ye) 後,安家瑤就職於(yu)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至今。考古學的研究基礎是田野調查發掘工作,她被分配在漢唐研究室西安唐城發掘隊。“自1982年10月發掘唐長安大明宮東(dong) 朝堂,至2013年退休前,我一直在唐城隊,以發掘和研究唐長安城為(wei) 主要學術目標。”安家瑤說。
她認為(wei) 考古是冷門學科,堅守在田野的考古工作者都是淡泊名利,以考古學為(wei) 自己終生事業(ye) 的人。“社科院考古所的前輩大多是這樣的人,比如唐城隊的老隊長馬得誌先生,更是以考古為(wei) 生命,成為(wei) 後輩的榜樣。”在這種氛圍中,安家瑤越來越深地愛上考古。
改革開放之初,考古工作最大的困擾是人們(men) 對考古的誤解和對文化遺產(chan) 的漠視。在大明宮發掘時,當地農(nong) 民常常抱怨:“都是這些古跡把我們(men) 害的,不能建工廠不能蓋高樓。”安家瑤回憶當時,頗有感觸:“是啊,大明宮遺址內(nei) 的農(nong) 民眼見著其他地方的農(nong) 民都富起來了,而大明宮遺址是國務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不允許在遺址上大規模的建設。農(nong) 民有怨氣,在遺址上開展考古工作就很困難。”
20世紀八九十年代,城市建設和文化遺址保護的矛盾突出。1985年,配合西安白廟變電站的建設,考古隊發掘了唐西明寺的部分遺址。西明寺是唐長安城四大佛寺之一,玄奘取經回長安後主要在西明寺譯經講法。遺址上出土了刻有“西明寺石茶碾”銘文的石茶碾和二百多件銅佛像,證實了這裏是西明寺遺址。盡管如此,也沒能改變這裏變成白廟變電站的命運。“我們(men) 沒有力量保護下來這麽(me) 重要的文化遺產(chan) ,眼見遺產(chan) 的消失,是我們(men) 考古工作者永遠的痛。”事隔多年,仍然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遺憾。
建設與(yu) 保護的矛盾真的不可調和嗎?安家瑤一直在思考。也是基於(yu) 此,說起自己的成就,安家瑤首先想到的不是個(ge) 人的學術成果,而是她參與(yu) 的考古發掘為(wei) 後來的遺址保護工作、當地經濟發展,以及改善居民生活等方麵帶來的幫助。
1995至1996年,唐大明宮含元殿遺址的考古發掘,搞清了含元殿的布局,為(wei) 含元殿遺址的保護提供了科學依據。之後,太液池、丹鳳門的陸續發掘,促使西安市政府下決(jue) 心建設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將10萬(wan) 居民遷出遺址。此舉(ju) 既保護了遺址,又徹底改善了原住民的生活條件。原先那片髒亂(luan) 差的“三不管”地區,如今已成為(wei) 城市的綠肺,更為(wei) 當地經濟發展注入了新能源。遺址公園的環境變美後,還帶動了周邊的房價(jia) 。如今,這裏不僅(jin) 是西安市民的休閑地、青少年學習(xi) 曆史的課堂,而且是西安的旅遊名片、外地遊客的打卡地。
2010年10月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開園,2014年6月成為(wei) 世界文化遺產(chan) “絲(si) 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中的申遺點。2013年世界遺產(chan) 專(zhuan) 家到現場考察時,看到考古工作井井有條,搬遷出去的居民對安置滿意,他們(men) 對大明宮遺址的保護利用給予了很高的評價(jia) 。“我當時陪同考察,感到很驕傲,因為(wei) 我們(men) 的考古工作不僅(jin) 解決(jue) 學術問題,而且助力文化遺產(chan) 融入城市建設中,融入居民生活中,作為(wei) 考古工作者,我由衷地高興(xing) 。”說起這些,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悅。
作為(wei) 老一代女考古人,安家瑤說,現在的工作條件比以前好多了,但是社會(hui) 對女性家庭角色的要求似乎更高了,女考古工作者麵臨(lin) 的困難還是很多,需要更多的智慧和付出來平衡工作和生活。同時,她也寄語晚生後輩:現在考古學從(cong) 冷門走了出來,國家重視,公眾(zhong) 也越來越關(guan) 注。在這種大好形勢下,我們(men) 年輕的考古工作者更要不忘初心,保持平常心,“尋真求實,複原曆史,傳(chuan) 承中華文明是我們(men) 考古工作者的使命。”安家瑤如是說。
2.周必素:是緣分,更是圓夢
“我總說自己與(yu) 播州楊氏土司有緣,特別體(ti) 現在有多年的積累之後的某一年,突然又回歸這個(ge) 行業(ye) ,而且恰恰又是這個(ge) 題材,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緣分?”說起自己的考古生涯,周必素一直緊緊圍繞播州楊氏土司遺址的考古工作。
從(cong) 小生長於(yu) 貴州播州楊氏土司遺存的懷抱中,在楊氏家族傳(chuan) 說的渲染中長大,從(cong) 事考古後開展土司遺址的發掘研究工作,帶領海龍囤等遺址獲得了諸多獎項……從(cong) 耳濡目染到深入土司考古,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周必素所長給記者分享了她與(yu) 播州楊氏土司遺址“冥冥之中”的緣分。
“我的家距離海龍囤僅(jin) 10公裏,我就讀的遵義(yi) 縣高坪中學所在地高坪鎮,一直就是播州楊氏在其司治北麵的活動中心。”播州楊氏土司家族的顯赫和平播戰爭(zheng) ,在遵義(yi) ,曆代家喻戶曉,包括後來成為(wei) 世界文化遺產(chan) 、名聲大噪的海龍囤遺址,以及末代土司楊應龍。從(cong) 小對播州楊氏土司曆史耳濡目染的點滴積累,將周必素與(yu) 播州土司緊緊粘連,以至於(yu) 後來在楊粲墓博物館上班,開始係統了解這段曆史時,“感覺就像發生在眼皮底下的往事,很親(qin) 切”。
1991年從(cong) 四川大學考古專(zhuan) 業(ye) 畢業(ye) 後,周必素回到了家鄉(xiang) ,在遵義(yi) 市楊粲墓博物館(當時還叫文物館)工作,繼續了與(yu) 播州楊氏土司的情緣。她展開了一輪對楊氏土司遺存的全麵調查,搜羅了幾乎所有的出土文物,步量了一遍既已發現的楊氏土司遺存。
在時隔20年後的2012年4月,周必素進入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yu) 考古再續前緣。這也帶來了一定的壓力和鞭策,脫離了專(zhuan) 業(ye) 考古工作20餘(yu) 年,對於(yu) 專(zhuan) 業(ye) 知識還需要重新撿拾。她抓住一切機會(hui) 惡補,發揮“後發趕超”的貴州精神奮起直追。
說起自己最有成就感的事兒(er) ,周必素認為(wei) 是任所長十年來,始終保持著一種激情,帶著大夥(huo) 兒(er) 走出的“專(zhuan) 題推進貴州考古”之路並開花結果。說到這些,她充滿激情。她與(yu) 考古是真正的“雙向奔赴”,是熱愛促使她在考古工作上全力以赴,和團隊一起,讓播州楊氏土司遺存在各大考古獎項上拿了個(ge) 大滿貫。
除了土司遺址,史前洞穴遺址考古工作也收獲頗豐(feng) ,貴安新區牛坡洞和招果洞遺址又先後獲得全國“六大”“十大”考古新發現獎。“激情,就是創造力!”全所上下像打了雞血似的。
考古工作,麵對的都是沉寂的遺存,工作要麽(me) 在荒野要麽(me) 在書(shu) 齋,似乎都很孤獨和寂寞。可是周必素很享受這些。她說,當你沉入到研究對象裏,就可以領略到“書(shu) 中自有黃金屋、書(shu) 中自有顏如玉”般的樂(le) 趣,還有揭開一個(ge) 個(ge) 謎題時的欣喜。“1999年,我參加省考古所對海龍囤新王宮遺址的試掘,秋高氣爽,海龍囤上空氣尤其清新,滿山的紅籽映襯著藍天,微風輕拂著蘆葦花絮;朝天關(guan) 迎來旭日東(dong) 升,萬(wan) 安關(guan) 送走夕陽西下;中秋的夜,皎潔的月,神仙般的日子。”她陷入甜蜜的回憶中,“享受大自然,真是田野考古工作者的大福利。”
聽著楊氏土司與(yu) 海龍囤的故事長大,在博物館積累了二十年的播州土司曆史和文物資料,最終回到土司考古的路上,並將中國土司遺址推向世界。周必素說:“這是從(cong) 量變到質變的飛越。我,因為(wei) 播州楊氏土司考古工作和團隊的支撐,得到了升華。而多年以前的一些願望和想法,得到了實施和更好的解答,於(yu) 是,夢圓了。”
3.何偉(wei) :“女兒(er) 是我最大的成就”
2021年3月,西藏劄達縣桑達隆果墓地入選了202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在圈內(nei) 小火了一把。做發掘的是一支“女子考古隊”,領隊何偉(wei) 是個(ge) “85後”。在她身上,記者看到了作為(wei) 考古工作者的堅韌和作為(wei) 母親(qin) 的溫柔。與(yu) 她交談的過程中,她常常說“沒有什麽(me) 不能處理的,隻是方法問題”。在對待工作和家庭的問題上,何偉(wei) 總是積極麵對,從(cong) 不回避困難。
2010年,西北大學碩士畢業(ye) 後,何偉(wei) 來到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開始近3年時間,她都沒有機會(hui) 參與(yu) 一線考古工作,這讓她憋屈。回想當年,何偉(wei) 表示,雖然當時有過許多迷茫,但正是這近三年看似與(yu) 考古無關(guan) 的經曆,為(wei) 她後來當好一個(ge) 考古領隊做了鋪墊。比如,做出納,要求百分百精確,不能多一毛也不能少一分,做財務時的謹慎與(yu) 後來考古工作中的細致踏實有著許多相通之處。在邊境小村駐村扶貧,讓她了解到基層群眾(zhong) 的需求,學會(hui) 了如何和他們(men) 交往;在之後的考古工地上,與(yu) 當地村民打交道時,她都能夠站在村民的角度理解他們(men) 的心理,“比如說他們(men) 要求村子裏每家都要有人在考古工地工作,因為(wei) 這是他們(men) 可能抓住的創收機會(hui) 。如果沒有之前那段扶貧經曆,我就會(hui) 很不理解”。
2013年,駐村工作結束後,何偉(wei) 回到心心念念的考古崗位上。
西藏的田野考古周期短,但是強度極大。高寒高海拔的環境條件,決(jue) 定了考古人員不能長期連續地從(cong) 事田野工作。並且,跟其他地區比,在西藏做考古成本很高,早一天結束,就能節省不少錢,這也要求大家提高每天的勞動強度。比如做考古調查,白天出去調查,至少10個(ge) 小時;回來整理資料,哪怕隻是分類、填寫(xie) 記錄時間、記錄者、記錄內(nei) 容這些非常簡單的工作,也得一兩(liang) 個(ge) 小時,這樣每天都至少要工作12小時。如果路途遙遠,來回路程又得一個(ge) 小時。如此的工作強度,在這麽(me) 一個(ge) 高寒缺氧的地方,連續工作一個(ge) 來月,就基本到達人體(ti) 的極限了。但在桑達隆果,何偉(wei) 帶領著“女子考古隊”的姑娘們(men) 連續呆了三個(ge) 多月,這是破紀錄的事。
從(cong) 事田野考古工作,長期駐紮外地,在照顧家庭上就顯得力不從(cong) 心,這也是考古人普遍都會(hui) 遇到的難題。長期不在女兒(er) 身邊,讓何偉(wei) 在取得學術成就的道路上伴隨了許多對女兒(er) 的愧疚。
女兒(er) 今年七歲,每次媽媽離家工作,她都會(hui) 難過不舍。兩(liang) 歲多的時候,何偉(wei) 哄著女兒(er) 問她:“你說,媽媽能不工作嗎?”女兒(er) 說:“能!媽媽你能不工作,我不喝奶粉,我不要玩具了。”稚嫩的話語在何偉(wei) 心中掀起巨大的波瀾。
四歲那年,何偉(wei) 離開家的時候,女兒(er) 拍了一張照片,放在兩(liang) 人各自的手機裏,母女倆(lia) 每當想念對方的時候就會(hui) 看看照片;五歲那年,臨(lin) 走前,女兒(er) 給了何偉(wei) 一顆貝殼,說:“如果你想我,你就聽聽貝殼,貝殼裏有我的聲音。”去年,女兒(er) 畫了兩(liang) 顆愛心,分別夾在自己和媽媽的手機殼後麵。這些小小的承載著思念之情的紀念品,母女倆(lia) 都一直留著。
“我也不知道,今年我再離開的時候,她會(hui) 怎麽(me) 樣。”何偉(wei) 說這話的時候,混合著期待和不舍的糾結。提到對女兒(er) 的虧(kui) 欠和女兒(er) 的善解人意,何偉(wei) 一度哽咽,“她真的有點超乎我想象,很成熟很懂事,在這件事情上幫了我大忙,否則我真的不可能安心工作。”
談到自己最得意的成就,何偉(wei) 表示,工作上的成績,必定是桑達隆果墓地考古。但其實,沒有女兒(er) 的理解,自己不可能有事業(ye) 上的成就,所以,“女兒(er) 是我最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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