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鳳羽
作者:劉建華(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傳(chuan) 媒研究所研究員)
秋雨,迅疾而蓬勃,宛若老家的秋豆,密麻麻地把沱江水麵揪出了萬(wan) 千疙瘩,蒸散出嫋繞的輕煙,增添了雨夜鳳凰城的神秘意境和出世之美,讓初臨(lin) 沱江的我有了超預期的好感。
一隻畫舫靜靜地淌過,船尾兩(liang) 隻紅燈籠增加了夜的靜謐,沒有船工的號子聲,沒有長篙擦破河麵的流水聲,沒有馬達的轟鳴聲,唯有嘩嘩的下雨聲在安撫我饑餓的心情。自讀了《邊城》以來,我對沈從(cong) 文的鳳凰古城一直充滿饑餓感,總是對那裏的故事一再重溫仍不過癮,總是對那裏的風景充滿渴望,總是對自己能夠創作出同樣的鄉(xiang) 土文學作品滿懷期待。今天,我來到了《邊城》故事的發生地,如同一隻餓獸(shou) 般想把看到的聽到的一股腦兒(er) 吞進去。我想吞下吊腳樓,我想吞下南華山,我想吞下萬(wan) 名塔,我想吞下許願亭,我想吞下風雨虹橋……
“我是真的饑餓了嗎?”看著眼前依然秋黃豆大小的夜雨,我張開嘴用舌頭卷了幾顆入腹,忽然就有了溫飽感。原來我缺的是水啊!我的家鄉(xiang) 在贛西,麵麵環山,然而獨缺一條大河。望著河麵寬闊、河水舒緩、河道悠長、河岸熱鬧的沱江,我仿佛明白了從(cong) 文的才氣和底氣所在。撥弄著充滿活力的沱水,我分明感受到了沱江深厚的千年文脈,感受到了從(cong) 文的力量。
我們(men) 踏著被雨水洗淨的青石板,橫穿過虹橋,由東(dong) 向西沿著沱江北岸溯流而上。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田氏宗祠,並不高大,卻輻射出濃鬱的文化氣息。祠堂建於(yu) 1837年的清道光年間,是一處具有濃厚民族特色的建築群,正門的對聯“宦流齊國勳臣邑,世守沱江宰相家”,據說是宋朝皇帝為(wei) 表彰田家先祖所賜。
“這是沱江跳岩。”同伴的話讓我把視線從(cong) 田氏宗祠拉回到河麵,隻見從(cong) 北岸至南岸矗立著兩(liang) 排石墩,一高一矮,兩(liang) 排跳岩相隔一尺左右。我們(men) 選擇上遊幾十米外的老跳岩木板橋過河。木板由每塊寬約2寸的7根木頭組合而成,厚重而敦實,如同這裏的人一樣,處處以真誠和淳樸示人。這也正是在當年戰爭(zheng) 頻仍、悲苦遍布的時代大背景下,《邊城》卻展現出人性善良美好的原因所在吧。翠翠失去了唯一的親(qin) 人,卻收獲了那麽(me) 多人的關(guan) 心。我踏橋而過,似乎就立在了翠翠的渡船上,她時而唱著苗歌,時而微笑不語。雨後的沱江水無來由地激動,帶著水花從(cong) 橋下翻滾而去,時不時對行人拋撒出幾束怒放的百合;又像不受羈絆的小獅子,舞動全身的波浪作出險要的威勢,令膽小的遊客望而卻步。
夜雨中的小城,讓人起了蓴鱸之思,我的思緒回到了小時候去鄰村上學的情境。上學要跨過一條小河,沒有石墩沒有木橋更沒有石拱橋。春天水闊兩(liang) 岸,人們(men) 隻能翻越山路往來兩(liang) 村;冬天水落石出,大小不一的青石塊和鵝卵石就成了人們(men) 跳躍前行的通途。小孩們(men) 都是飛將軍(jun) ,背著書(shu) 包故意栽歪前行,卻以一種平衡的力量與(yu) 溪水保持若即若離。小孩驕傲的笑臉令山泉無可奈何,在青鵲的啼鳴中遠去。當然,常在河邊走,酷寒的冬日,失腳踏水也是常有的事。往往發生在上學遲到的一刻,當你火急火燎地跳石而過時,往日的自信被傾(qing) 斜的石塊打破。布鞋沾水便即全濕,你得忍了徹骨的濕冷,在教室挨過一天的漫長煎熬。兩(liang) 村嫁娶新娘時,這個(ge) 地方也是伴娘捉弄迎親(qin) 人的妙處,敲鑼打鼓的男青年必得被姑娘們(men) 折磨一番。記得我大姐出嫁時,那個(ge) 缽鑔長子不會(hui) 唱歌,被要求在規定時間內(nei) 跳石二十個(ge) 來回。他也著實了得,穩穩地走了十九個(ge) 來回,然而晚節不保,在最後的跳躍時終於(yu) 踩入水中,引得一片滿意的哄笑……
沱江跳岩方方正正,比我家鄉(xiang) 的跳石要實當許多。然而往來行人依然多有懼意,雨後濕滑增添了木橋的挑戰性,湍急的水流讓人有一種眩暈感。遠遠的,有行人停了腳步,意思是您老先走。這並不代表人家在謙讓,不動才是穩當,行動卻有落水的危險。我哈哈一笑,故意把橋走得有點顫意,唬得對方大驚失色。待我走過時,發現在原地等候的過橋人,無一例外是背朝江水臉朝行人,行人則臉向著交會(hui) 人,側(ce) 身貼臉而過。人們(men) 生怕背向他人時,被不小心觸碰落水,反而把不可控的背麵交給沱江水,這是對沱江的一種信任罷。
然而,幾百年前,古城的官兵對沱江卻不全是如此理解。他們(men) 在沱江南岸築了城牆,設有射擊和瞭望的垛口,用以防範來自廣闊江麵的危險。長期的駐軍(jun) 使得當地尚武之風濃烈,沈從(cong) 文的祖父、父兄及他自己都是行伍出身,可見軍(jun) 事對鳳凰城的影響之深。鳳凰城的北門就寫(xie) 滿了烽火硝煙的印跡,那些紅褐色條石堆砌的城門,上方銘刻有“壁輝門”三字,歲月磨平了方石的尖利與(yu) 鋒芒,帶著老者的滄桑和崢嶸森嚴(yan) 的氣象迎候各色人群。
進了城門,沿著青石街道,與(yu) 文廟、陳氏宗祠、熊希齡故居一一作了交流。夜雨又來了,那是留客雨,把我們(men) 請進了與(yu) 熊希齡故居相鄰的一處老宅,當地文聯坐落於(yu) 此。正在舞文弄墨的兩(liang) 位主人,接待了我們(men) 這撥不速之客。我們(men) 從(cong) 十八洞村的精準扶貧談到鳳凰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示範村,從(cong) 中國書(shu) 法的現狀談到鳳凰的曆史名人,從(cong) 吊腳樓的美景談到湘西的神秘,不覺間已到深夜。
一路往東(dong) ,回到出發地虹橋。夜雨朦朧,回望南華山,山腰與(yu) 夜的黑融為(wei) 一體(ti) ,山頭的燈火輝煌恰如那海市蜃樓,映照翩翩起舞的鳳凰。山風徐來,夜雨迷離,江影搖曳。刹那間,鳳羽恣意僨(fen) 張,山風夜雨蹤影湮沒,天空蔚藍,一片鳳羽直入我懷。那是從(cong) 文饋贈的禮物,我輕輕地招手,她就是沱江的雲(yun) 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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