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鴻

　　農(nong) 曆六月，我去江西吉安的釣源古村。

　　吉安古稱廬陵，自宋明以來，名流輩出，人文薈萃，享有“文章節義(yi) 之邦”的稱譽。自古以來廬陵一域重視教育,科舉(ju) 興(xing) 盛，崇尚文化，成就突出,文學家、思想家多，具有忠貞節烈的精神和剛正堅毅的品格的人物輩出。獨特的廬陵文化成為(wei) 中國地域文化中重要的組成。

　　農(nong) 曆六月又稱季夏、暮夏、杪夏，更是伏月，小暑、大暑都在這個(ge) 月。對釣源的村民來說，因小村周圍2萬(wan) 多棵密布的香樟樹，這惱人的農(nong) 曆六月已然減弱了本該有的熱燥。

　　環繞小村的長安嶺山坡上，全是高高矮矮、粗粗細細的樟樹，曲曲直直，形成了一道壯觀的綠色屏障。村口的巨樟，高近30米，樹齡千年，應是建村時植下的。開基祖歐陽弘的墓地，在村西南山岡(gang) 下，墓旁也有兩(liang) 棵巨樟。村中蚊蠅較少，樟樹多也是主要原因之一。樟樹是小村的吉祥符。

　　以“吉”“安”為(wei) 名的地方，一定被賦予了諸多美好寄望，頗有故事。初次到吉安，到釣源，撲麵而來的各種信息，讓我以往所讀史書(shu) 中的許多人物立體(ti) 了起來，血肉充盈。

　　這是一個(ge) 歐陽姓氏的村子。歐陽氏是江南望族，據釣源歐陽族譜及地方文獻記載，唐天寶年間，其祖先歐陽琮為(wei) 吉州刺史。延至第五代祖歐陽萬(wan) ，為(wei) 安福縣令，定居安福，後其子孫繁衍，徙於(yu) 安福黃石、廬陵釣源、永和崗頭、永豐(feng) 沙溪和分宜防裏等地，而稱一世祖。因而釣源歐陽氏與(yu) 沙溪歐陽修，永和歐陽珣、歐陽守道等為(wei) 同宗氏裔。唐末時局動蕩時，歐陽弘為(wei) 避時禍，舉(ju) 家卜居於(yu) 先祖擇定的分流生息地——釣源，此名取薑太公垂釣渭水之意。

　　呈八卦形的釣源村建築具有贛地特色，大到建築，小至房屋的裝飾，都有著豐(feng) 富的中國文化的特質，至今保留有上百所古建築，其中有很多祠堂和牌坊，如尊歐陽修為(wei) 宗的文忠公祠堂。在村子中心位置的是“忠節第”牌坊，牌坊的對聯寫(xie) 道：“忠節存心足萬(wan) 古，文章一字值千金”。曆史上，釣源村先後走出過9名進士、30多位舉(ju) 人、20多名五品以上的官員。如明代的三邊總製都禦歐陽重，清代“父子登科，兄弟連科”的兵部郎中歐陽模、兵部候補郎中歐陽慎、內(nei) 閣中書(shu) 歐陽縈等。

　　在忠節第門外，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幾棵柏樹，聳立在滿村的香樟、桂花樹之中。當地朋友說，這九棵柏樹500多歲了，來自雲(yun) 南，叫滇柏，因其樹幹高大筆直，小枝不下垂而向上伸展，故又名衝(chong) 天柏。當年，還是三邊總製都禦的歐陽重回鄉(xiang) 省親(qin) 沒有“金車玉作輪”，隻帶回來十棵屬地的柏樹，至今存活九棵。

　　歐陽重，字子重，廬陵人。正德三年他參加科舉(ju) 中了進士，皇上召他入對，他指出了當時各項政策的弊端。之後，歐陽重被授為(wei) 刑部主事。後宦官劉瑾的哥哥去世，朝廷百官都前往吊唁，而唯獨歐陽重沒有去。歐陽重被羅織了罪名，抓進了監獄，處以杖刑。之後重新返職，但被停止發放俸祿。

　　明朝正德年間，歐陽重在出任雲(yun) 南巡撫時，體(ti) 恤百姓，賑濟災民，減輕賦稅，使當地的人們(men) 安居樂(le) 業(ye) 。但他因不願攀附權貴，不與(yu) 貪官汙吏、邪惡勢力為(wei) 伍，被奸佞構陷，回到了家鄉(xiang) 。歐陽重在家裏閑居二十多年，教書(shu) 育人，雖有很多官員舉(ju) 薦他，可直到最後也沒能得到召見，當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再有入世之心吧。《明史》卷二百三列傳(chuan) 第九十一就是歐陽重，不居功、敢於(yu) 碰硬、堅持正義(yi) ，從(cong) 平叛功臣立貶為(wei) 庶民，終老廬陵。陪同我們(men) 的歐陽老人說：“我們(men) 歐陽家族一代一代口口相傳(chuan) 重老先生的品行，都是說他個(ge) 性正直、骨頭硬，但在生活裏他總是將最溫和柔韌的一麵呈現給人們(men) 。”

　　我想象著一個(ge) 正值壯年，滿懷報國心的歐陽重，遊走在這有著獨特建築的小村，出入於(yu) 書(shu) 院、祠堂，陪伴雙親(qin) ，他心裏存放了多少事，已經無人知道，但在許許多多個(ge) 夜晚，這些往事一定會(hui) 紛紛襲來，他或者有淚，有宣泄，也或者，他安然隱於(yu) 此，就如黃庭堅所寫(xie) ，“風煙二十年，花竹可迷藏”。書(shu) 生意氣裏是家國天下的胸懷，也是恬淡桃源的詩意。一個(ge) 人走遍千山萬(wan) 水，心裏才有萬(wan) 水千山。

　　時間推移，歐陽重活成了一棵老樹，就如他從(cong) 邊地移植回來的柏樹，聽濤聽風且飲孤獨。萬(wan) 人如海，但他一身孑然。

　　對於(yu) 歐陽重這樣的人，有些東(dong) 西我想不清楚也說不明白，如流水，如落葉，如晚上沉沉黑夜中萬(wan) 家燈火的孤獨，但我知道，“歲寒眾(zhong) 木改，鬆柏心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