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旅回望】

　　作者：徐虹（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學術顧問兼學術部主任）

　　“真”就是自己的麵目，如果沒有自己的麵目，跟古人一模一樣，或是不斷地變樣子，使人看了“不識廬山真麵目”，那算不上是一位有個(ge) 性的藝術家。——諶北新

　　回顧二十世紀的中國油畫創作，早期向西方學習(xi) 的畫家多有風景畫留存史冊(ce) ，這與(yu) 中國傳(chuan) 統山水畫成就有關(guan) 。另外，畫家可以借助水彩的技法入畫，將傳(chuan) 統筆墨的揮灑和水墨暈染與(yu) 自然風景的色彩表現融合起來，從(cong) 而開啟一條新的藝術道路。

　　諶北新的風景油畫吸收和發揮了西方現代主義(yi) 繪畫中對於(yu) 空間層次感的表現，將物象對光的反射以更為(wei) 主觀的方式進行處理。他悉心描繪空間的微妙變化，並且以多種方式來凸顯和強化這種效果。比如晴空下或是霧靄中的山地和樹林，在不同光線和氛圍中的田野或水麵……畫家這樣處理並不僅(jin) 僅(jin) 為(wei) 了構建畫麵秩序，盡管畫麵形式需要秩序。畫麵中那些變化著的自然，映射的是人沉浸於(yu) 自然之中的心境，是人深入其中與(yu) 之融為(wei) 一體(ti) 的感受。畫家探其究竟、求其本真的努力，成為(wei) 其作品中形式創造的緣起。

　　諶北新的風景油畫表現了對自然中各種瞬間的把握。藍天上的白雲(yun) 、陽光照耀的山坡、青翠蔥鬱的植被、水波蕩漾的港口、霧中的原野、積雪或泥濘的道路以及房前屋後的草木等，這些景物因具象和承載著飽滿情感而顯得生動。畫家憑借敏銳的觀察，不斷捕獲和抓取富有表現性的瞬間。人們(men) 或許會(hui) 認為(wei) ，這一過程不就是從(cong) 變幻多姿的自然中擷取一花一葉？但是，這種擷取更注重如何將自己的感受通過個(ge) 性化的表現創造出意味深長的意境。所以它有一種稍縱即逝的意味，好像畫家要將此時此景萌發的情感抓住，凝固在畫麵中，讓其成為(wei) 飽含生命力的藝術形式。就如同琥珀中的昆蟲世界，被凝固的是過往，也是給未來的啟示。諶北新的作品顯示出的藝術的精神性源於(yu) 生命與(yu) 自然的相通，要在瞬息變幻中抓住某種情愫，在與(yu) 自然流動的觀照中體(ti) 現“真實的存在”。他畫出了這種基於(yu) 時間的藝術本性，而不單是理念或符號的呈現，其中蘊含一定的哲學意味，且又可視可感而富有詩意。

　　現代風景畫傳(chuan) 達的是現代人的生命處境，含蓄而微妙。基於(yu) 這個(ge) 角度看諶北新的風景油畫，讓人有“一花一世界，一葉可知秋”的感覺。這點和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含蓄與(yu) 豐(feng) 富意味有著深層關(guan) 聯，表達了藝術與(yu) 宇宙天地的連接以及畫家生命知覺與(yu) 多彩自然的永恒共振。

　　在諶北新的代表性作品裏，無論何種結構，色調、筆觸、造型、線條都可以獨立觀賞。一塊厚堆的白色顏料，可以是雲(yun) 朵、是白牆，或是前後重疊的船帆。用筆的疏密、狀貌和節奏都有獨立存在的意義(yi) ，既可以像欣賞書(shu) 法用筆一樣拋開物象去體(ti) 味，又可以去想象和填補與(yu) 之恰合的物象和自然關(guan) 係。諶北新對書(shu) 法的深入研究和長期的繪畫寫(xie) 生，以及他對物象、空間、色彩關(guan) 係的觀察與(yu) 創造實踐，使其作品能夠將不同的表現手法有機地融為(wei) 一體(ti) 。比如一筆畫下去，既表現空間層次，也體(ti) 現厚薄輕重，同時展現光線的微妙變化。這種綜合性的呈現效果，實際上也契合著中國山水畫所追求的通過用筆的輕重緩急，通過虛實濃淡的墨色渲染，通過遠近高低的畫麵布局，表現山水對人的情感與(yu) 心靈的影響。而諶北新的風景油畫，正是基於(yu) 中國人對山川草木的喜愛之情，通過體(ti) 察和探求提煉出的獨特意象，它符合現代人的心理需求，也呼應著畫家畢生追求的藝術境界——須其自來，不以力構。

　　《光明日報》（ 2023年03月26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