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唐芊爾

　　編者按

　　作為(wei) 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原住民”，許多學齡前兒(er) 童（3—6歲）早早接觸、使用或擁有了手機、平板電腦、兒(er) 童手表等移動終端，在享受愉悅便利的同時，更麵臨(lin) 著視力下降、網絡依賴與(yu) 不良信息侵蝕等問題。當前，我國學齡前兒(er) 童手機等移動終端使用現狀如何？家長對孩子使用移動終端的管理與(yu) 幹預是否到位？對此，光明日報記者聯合有關(guan) 專(zhuan) 家，麵向全國31個(ge) 省區市學齡前兒(er) 童家庭展開抽樣調查，共收回有效問卷25020份；此外，又對北京、浙江、重慶等多地學齡前兒(er) 童及家長進行訪談，深入了解當前學齡前兒(er) 童移動終端使用狀況及家長隱憂，在此基礎上提出科學應對這一問題的對策建議。

　　1.現狀：學齡前兒(er) 童“觸網”呈現低齡化趨勢

　　一根稚嫩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嫻熟地劃過一道道弧線，一則則短視頻隨之閃現，一雙童真的眼睛緊緊盯著這五光十色的畫麵，而屏幕前的這個(ge) 孩子，還是個(ge) 正在上幼兒(er) 園的3歲小朋友……

　　隨著我國互聯網的發展與(yu) 移動終端的普及，這樣的場景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學齡前兒(er) 童的家庭裏。

　　“我女兒(er) 4歲了，每次拿著手機刷短視頻、玩遊戲，一玩就是2小時。我想要拿下手機，她就大哭大鬧拒絕。”北京市民王麗(li) 十分苦惱，很希望有什麽(me) 辦法能讓女兒(er) 放下手機……

　　平板電腦、手機玩得早、放不下，這成為(wei) 許多學齡前兒(er) 童家庭共同的煩惱。調查顯示，學齡前兒(er) 童移動終端使用情況呈現以下特點：

　　“觸網”呈現明顯低齡化趨勢。調查顯示，70.4%的學齡前兒(er) 童已經開始接觸並主動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在這七成已經使用移動終端的學齡前兒(er) 童中，最早接觸移動終端的時間集中在3周歲，占到34.53%；4周歲開始接觸並使用的，占到21.13%。

　　另外，在“觸網”的孩子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專(zhuan) 屬設備。其中，擁有率最高的是平板電腦（18.7%），其次是兒(er) 童手表（18.25%），再次是手機（14.39%），擁有其他設備的占4.77%。

　　一位媽媽說起自己5歲兒(er) 子結識手機這個(ge) “玩伴”的過程：孩子的第一次遠距離爬行，是從(cong) 大床的一個(ge) 角爬到另一個(ge) 對角，吸引他的是一部播放著兒(er) 歌視頻的手機；當他能自己坐在寶寶椅上吃飯了，手機內(nei) 的短視頻就成了老人們(men) 喂娃的超級幫手，小胖手滑動屏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孩子從(cong) 小就對手機非常熟悉，使用起來也是自然而然。

　　看動畫、刷短視頻是最主要需求。調查顯示，學齡前兒(er) 童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參與(yu) 的活動項目較為(wei) 豐(feng) 富。在已經“觸網”的孩子中，有68.47%會(hui) 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看動畫片，位居首位；緊隨其後，有41.18%的孩子會(hui) 用手機等移動終端刷短視頻；再次是拍照、拍視頻（25.7%）。此外，上在線課（19.54%）、學習(xi) 手工製作（18.84%）、打遊戲（17.6%）等也是兒(er) 童使用移動終端的重要內(nei) 容。可以看出，手機等移動終端為(wei) 學齡前兒(er) 童的娛樂(le) 生活提供了便利。

　　在北京一家遊樂(le) 場，記者看到一個(ge) 男孩正在用手機刷短視頻。20分鍾過去了，男孩的眼睛還緊緊盯著手機屏幕。向家長詢問孩子的年齡時，他說：“孩子5歲多了，正上幼兒(er) 園大班，平時一抓到手機就要看，一看就停不下來。”說到這裏，家長一臉無奈。

　　移動終端使用時長總體(ti) 可控。在訪談中，不少家長談及孩子使用手機時間過長的問題。從(cong) 數據來看，在已“觸網”的孩子中，各類移動終端每天使用總時長能控製在30分鍾以內(nei) 的占到59.31%，30～60分鍾的占到30.79%，超過60分鍾的占到9.9%。在單次使用時長的調查中，40.68%的孩子單次使用時長控製在15分鍾以內(nei) ，42.45%的單次使用時長在15～30分鍾，16.86%的單次使用時長超過30分鍾。超過半數的孩子能在與(yu) 家長約定的時間立刻停止使用移動終端，近四成孩子大部分時候能如約停止使用，僅(jin) 有1.81%的孩子基本無法照辦。

　　在管理孩子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方麵，很多家長反映，靠著“軟硬兼施”，可以把手機從(cong) 孩子手裏拿下來。比如，在看動畫片時，先跟孩子說好能看幾集、多長時間，定好規矩，一旦到時間了，無論孩子怎麽(me) 哭鬧都不妥協。跟家裏老人也講好，做到行動一致。幾次下來，孩子即使噘嘴也會(hui) 照辦，再之後就成了習(xi) 慣，也就不哭鬧了。

　　2.成因：兒(er) 童成長環境變化，家長高質量陪伴不足

　　移動互聯網發展帶來兒(er) 童成長環境的巨大變化。最新數據顯示，我國網民規模已達10.67億(yi) ，互聯網普及率達75.6%，其中手機網民規模為(wei) 10.65億(yi) ，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為(wei) 99.8%。當下，移動互聯網與(yu) 移動終端的應用，幾乎滲透到我們(men) 生活的方方麵麵。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學齡前兒(er) 童自出生起，便很難避免與(yu) 手機等移動終端有著或被動或主動的接觸。

　　“過去老人擰開收音機給孩子聽故事，打開電視給孩子放動畫片，現在通通可以用手機、平板替代了。”國務院婦兒(er) 工委兒(er) 童工作智庫專(zhuan) 家宗春山說。相比圖書(shu) 、報紙、電視等傳(chuan) 統媒介，移動終端能為(wei) 孩子提供聲光電影音的強烈刺激，同時各類資源方便易得，無論是兒(er) 歌音樂(le) 、動畫片還是早教課，都一應俱全。加之操作簡單上手、適應場景豐(feng) 富，自然而然成為(wei) 家庭育兒(er) 的重要工具。

　　父母在兒(er) 童成長早期缺少高質量陪伴。調查顯示，有12.6%的家長會(hui) 經常主動用手機“陪伴”孩子，有68.75%的家長偶爾用手機“陪伴”孩子，僅(jin) 有18.66%的家長從(cong) 來不用手機“陪伴”孩子；有六成多家長會(hui) 讓孩子瀏覽自己的手機。此外，還有30.43%的家長選擇讓孩子用手機等移動終端伴聽入睡，代替傳(chuan) 統的父母講故事哄睡。

　　不少父母因為(wei) 忙於(yu) 工作，習(xi) 慣用手機替代自己“陪伴”孩子，久而久之，孩子缺少高質量的陪伴、缺乏親(qin) 情與(yu) 溝通，對電子設備越來越依賴。這種替代性“陪伴”，實質上阻礙了孩子的身心發展。

　　宗春山說：“國際上有一個(ge) 非常重要的觀點：孩子對父母早期依戀關(guan) 係的培養(yang) 是非常重要的。好的依戀關(guan) 係，第一能給孩子安全感，第二會(hui) 刺激孩子大腦神經的發育，第三也會(hui) 培養(yang) 孩子的社會(hui) 性。”而用手機“代替陪伴”，不利於(yu) 依戀關(guan) 係的培養(yang) 。

　　家庭成員缺乏對孩子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的科學管理。“孩子從(cong) 3歲就開始使用手機。最開始是大人主動拿給孩子玩，為(wei) 了哄孩子，也為(wei) 了給家長騰出一些時間，這一玩就停不下來了，很快變成了孩子主動找手機、要手機。”不少家長在孩子接觸手機等移動終端的最初階段，沒有堅持做好使用強度的管理，導致孩子養(yang) 成了不良習(xi) 慣。

　　此外，很多父母和長輩在孩子使用手機等行為(wei) 的管理尺度上存在明顯分歧。例如，一些父母覺得孩子玩了半小時，該停下來了，但老人往往愛孫心切，覺得“再玩會(hui) 兒(er) 也沒關(guan) 係”。父母試圖說服孩子交出手機的過程中，家裏的老人往往出麵阻攔，甚至雙方產(chan) 生爭(zheng) 吵。“每每這個(ge) 時候，孩子更要執意玩個(ge) 夠。”一位家長說。

　　3.困擾：過早“觸網”，多維度影響孩子身心健康

　　調查顯示，對於(yu) 學齡前兒(er) 童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家長有著諸多擔憂。

　　擔心影響視力。調查顯示，對於(yu) 孩子過早接觸手機等移動終端，有91.09%的家長擔心孩子的視力受到影響。采訪中，一位家長告訴記者：“孩子現在4歲半，每天去戶外運動兩(liang) 個(ge) 小時，體(ti) 檢時卻被告知遠視儲(chu) 備消失。”這位家長在震驚之餘(yu) ，回想了可能導致孩子視力下降的原因，就是家裏老人經常給孩子玩手機，對於(yu) 孩子刷短視頻、看動畫片，沒有嚴(yan) 格控製。這樣的情況在學齡前兒(er) 童中並非個(ge) 例。根據國家衛健委2021年公布的數據，2020年各地6歲兒(er) 童近視率均超過9%，最高可達19.1%；在幼兒(er) 園6歲兒(er) 童中，有1.5%為(wei) 高度近視。

　　擔憂陷入網絡依賴。調查中，有62.09%的家長對於(yu) 孩子使用移動終端可能導致網絡依賴表示了擔憂。在訪談中，不少家長反映，孩子總是見縫插針地玩手機。“吃飯之前要玩，大人一不留神沒看好，就偷偷拿著手機刷短視頻、玩遊戲，甚至上廁所時都提出要玩。”專(zhuan) 家表示，麵對孩子過度依賴手機，家長如果缺乏科學引導，一味批評、指責甚至生硬阻撓，很容易激化親(qin) 子矛盾，導致親(qin) 子關(guan) 係惡化，適得其反。

　　接觸不良信息。調查中，有42.02%的家長表示擔心孩子接觸不良信息。一位5歲孩子的外公告訴記者，他在和孩子一起刷短視頻時遭遇過“措手不及”的情況：“有一次，我給外孫看越野車爬陡坡短視頻，一分多鍾的長度，在最後車輛接近坡頂的時候，視頻中現場圍觀的人卻爆出粗口。這讓我驚出一身冷汗。”此外，不少孩子刷短視頻時使用的是大人的手機，算法推薦視頻內(nei) 容時難免出現一些不適合少兒(er) 觀看的內(nei) 容，對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利。

　　專(zhuan) 注力下降。調查數據顯示，34.47%的家長擔心孩子長時間使用電子設備會(hui) 導致專(zhuan) 注力下降。“手機上的視頻、動畫刺激是非常強烈的，變換快，色彩豐(feng) 富，並伴隨音樂(le) 節奏，長期接受這樣刺激的孩子，等上了小學，再麵對教室裏老師的授課時，不容易進入課堂學習(xi) 狀態。就像一個(ge) 吃慣了添加多、味道重飯菜的人，再讓他適應清淡健康的食物，難度可就大多了。”宗春山表示。

　　4.求解：網絡時代，引導孩子與(yu) 電子設備和諧共處

　　“21世紀是網絡和科技的時代，所有生活在這個(ge) 時代的孩子，都是網絡時代的‘原住民’，他們(men) 從(cong) 出生伊始就麵臨(lin) 著挑戰——既要用好這些網絡設備，又要能夠在網絡的叢(cong) 林中保持獨立的自我，不能迷失方向。”首都師範大學學前教育學院副教授黃翯青表示。

　　家長要進一步提高認識，將家庭教育促進法落到實處。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教授陸士楨說：“家庭教育促進法將育兒(er) 這件傳(chuan) 統‘家事’從(cong) 法律層麵上升為(wei) ‘國家大事’，需要每一個(ge) 家庭認真學習(xi) 落實。科學認識、有效處理兒(er) 童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的問題，涉及家庭教育的一些基本原則。家長要樹立‘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的責任意識，承擔起對未成年人實施家庭教育的主體(ti) 責任，要不斷提高認識，強化學習(xi) 。家庭教育促進法中提供的科學的家庭教育理念可為(wei) 家長提供參考，比如‘尊重未成年人人格尊嚴(yan) ，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權和個(ge) 人信息，保障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等原則和‘相機而教，寓教於(yu) 日常生活之中’‘潛移默化，言傳(chuan) 與(yu) 身教相結合’等具體(ti) 方法。”父母應主動學習(xi) 科學育兒(er) 知識，提高家庭教育能力，合理安排學齡前兒(er) 童鍛煉、休息、學習(xi) 和娛樂(le) 的時間。在合理的使用中，讓孩子科學認識移動終端的利弊。父母應作好表率，避免在家中過度使用手機、平板電腦等。在選擇兒(er) 童課外興(xing) 趣課程時，更多采用現場學習(xi) 方式，減少對在線使用的依賴。

　　家長要花更多的時間陪伴孩子，帶領他們(men) 親(qin) 近自然，減少對於(yu) 移動終端的陪伴依賴。每天盡量抽出一定的時間和孩子相處，聆聽孩子的心裏話，陪伴其閱讀、玩耍。利用休息時間，帶孩子走出家門，在奔跑嬉戲中融入自然山水，沐浴陽光健康成長。設計豐(feng) 富多樣的兒(er) 童遊戲，讓孩子更多體(ti) 驗美好、快樂(le) 、真實的生活場景，以此抵消對手機和虛擬世界的過度迷戀。

　　科學對待移動終端，“管控使用”與(yu) “合理利用”相結合。一方麵，家長對學齡前兒(er) 童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既不能放任失管，也要避免方法粗暴。不建議家長通過強製搶奪、物理屏蔽的方式，完全斷絕孩子與(yu) 手機等移動終端的接觸。應通過溝通、商議、引導，與(yu) 孩子訂立“使用規則約定”，鍛煉孩子從(cong) 小養(yang) 成守約、自律的好習(xi) 慣。另一方麵，移動終端裏的動畫片、遊戲、短視頻等內(nei) 容，可成為(wei) 家長開展德智體(ti) 美勞教育的抓手、助手，而不是對手、敵手。家長要自覺學習(xi) 相關(guan) 知識，並結合家庭、孩子的具體(ti) 情況付諸實踐。

　　可從(cong) 時間和內(nei) 容兩(liang) 個(ge) 關(guan) 鍵點，對學齡前兒(er) 童使用手機等移動終端進行管理。時間，指的是每天總使用時長和每次使用時長，建議總時長控製在15～30分鍾以內(nei) ，單次時長5～15分鍾以內(nei) 。內(nei) 容，即孩子通常使用手機觀看、參與(yu) 的內(nei) 容，如動畫片、短視頻、網課等。其中動畫片建議轉到電視或投影儀(yi) 上觀看，更有利於(yu) 視力保護；短視頻的觀看要抓住“一限一供一看一聽”：一限，限單次時長；一供，主動提供科學健康的內(nei) 容；一看，經常查看孩子正在觀看的內(nei) 容；一聽，多聽孩子聊看過的短視頻等內(nei) 容。如此一來，孩子可以建立起用時上限的概念，家長也對孩子使用移動終端的內(nei) 容心裏有底。

　　幼兒(er) 園作為(wei) 學齡前兒(er) 童的教育主體(ti) 之一，要做到科學引導。一方麵，通過遊戲、課程、活動，幫助孩子科學認識手機等移動終端。在幼兒(er) 園教學中，要自覺減少屏幕的使用強度，減少各類作業(ye) 對手機的使用。另一方麵，通過家長會(hui) 、家長沙龍、家長個(ge) 案谘詢指導等途徑，指導家長處理好孩子與(yu) 手機的關(guan) 係，遵循“可控不可怕、放開不放任”的原則，依據兒(er) 童發展發育的科學原理，幫助家長和孩子一起解決(jue) 難題。

　　社區作為(wei) 家庭生活的棲息地，要為(wei) 家庭教育提供支持。社區應發揮貼近性、經常性、熟悉性、多樣性等優(you) 勢，開展豐(feng) 富多彩的鄰裏專(zhuan) 題研究、社群論壇分享、親(qin) 子情景遊戲等活動，形成家長多陪伴孩子、孩子與(yu) 手機健康相處的良好氛圍。對個(ge) 別家庭學齡前兒(er) 童教育存在的特殊困難，社區要本著兒(er) 童保護的原則，給予適度、必要的幫助和幹預。

　　社會(hui) 層麵，群團組織要為(wei) 家庭教育提供保障，早教機構等應積極履行社會(hui) 責任。教育、衛生、婦聯、關(guan) 工委等部門應投入足夠的力量，高度重視學齡前孩子使用移動終端的現象與(yu) 趨勢，注重調查研究，幫助家長更新理念、提升能力。社會(hui) 各界應科學、客觀、全麵地看待學齡前兒(er) 童的手機使用，切忌全麵否定，不以極端個(ge) 案替代社會(hui) 整體(ti) 情況，而是應嚴(yan) 謹分析、科學論證。市場監管機構要加強有效監管，督促各類早教幼教產(chan) 品的生產(chan) 者、經營者切實履行社會(hui) 責任，不能隻為(wei) 盈利，生產(chan) 、銷售不利於(yu) 學齡前兒(er) 童身心健康的電子產(chan) 品。

　　　　（本調查的問卷設計、發放及數據分析由北京協和醫學院人文學院客座教授朱煦與(yu) 光明日報記者唐芊爾共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