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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氣象 文學情懷——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五人談

發布時間:2023-08-22 09:55:00來源: 人民日報

  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日前揭曉,楊誌軍(jun) 《雪山大地》、喬(qiao) 葉《寶水》、劉亮程《本巴》、孫甘露《千裏江山圖》、東(dong) 西《回響》5部長篇小說獲獎。我們(men) 約請5位獲獎作家分享他們(men) 的創作曆程與(yu) 創作心得,展現作品背後的大地氣象與(yu) 文學情懷。

  ——編 者

  為(wei) 山鄉(xiang) 巨變留影

  楊誌軍(jun)

  踏上青藏高原的土地,我總會(hui) 想起父輩們(men) 為(wei) 之奮鬥的一生。1949年,我父親(qin) 作為(wei) 大學生和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路西進,來到西寧,在一家簡陋破舊的馬車店裏開始創辦《青海日報》。母親(qin) 則進入第一野戰軍(jun) 第一兵團衛生部轄屬的衛校,之後又考入醫學院,成為(wei) 青藏高原上新中國培養(yang) 的第一批醫生。

  以後幾乎年年都有西進的人,有的是個(ge) 人誌願,有的是組織分配,有的是集體(ti) 搬遷。來到高原後,所有工作都是從(cong) 零開始。他們(men) 和當地人一起投身火熱的牧區建設,培養(yang) 了一批批民族人才,用好日子的願景鼓舞更多人一起前行和追尋。一個(ge) 地區從(cong) 落後到進步的足跡是那樣深刻,裏麵凝聚著父輩們(men) 的心血和汗水。他們(men) 像高原的花朵一樣堅強綻放,這份生命的飽滿和韌性讓我感動。

  父輩們(men) 已經遠去,我們(men) 這一代人也會(hui) 漸漸老去。我見證了父親(qin) 、母親(qin) 還有那些把整個(ge) 人生都托付給青藏高原的人們(men) 的故事,也見證了草原牧民的生活變遷。我有義(yi) 務將這些記錄下來,把我的感恩之情講給這片土地聽。以文字保存記憶和曆史,為(wei) 山鄉(xiang) 巨變留影,就是我創作《雪山大地》的初衷。

  由於(yu) 父輩的紮根,便有了我們(men) 這一代對青藏高原的深厚情感。我曾經不知疲倦地行走在雪山大地的懷抱裏,從(cong) 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從(cong) 一片草原到另一片草原。還記得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野犛牛是在通天河左岸的雪線上,20米開外的埡口,它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同行的牧人追上來,一把拉住我說:“不要再走啦。”看他疑懼的目光,我才意識到被我發現的不是一頭家犛牛。我第一次看到藏野驢跟汽車賽跑也是在雪線附近,並不平坦的草原上,一群淺棕色和白色相間的生靈就在離汽車不遠的地方突然揚起了煙塵,它們(men) 跑得快速而有序。司機說:“隻要汽車停下,它們(men) 就不跑了。”果然,他一刹車,野驢群的奔跑便戛然而止。

  還有許許多多的第一次。多少年後回想起來,我還能感覺到生活在雪線附近的人和動物那種互相守望的姿態,平靜、自信、悠然。《雪山大地》的一部分內(nei) 容是向讀者展示恢複自然生態的可能性,它既是理想的,更是現實的。青藏高原的雪山和冰川,是我國眾(zhong) 多大江大河的源頭。我在《雪山大地》中不遺餘(yu) 力地描寫(xie) 人與(yu) 自然的故事。我相信,理想的環境一定是人類、動物和植物共同營造的結果,一個(ge) 生物多樣性的世界是一切生命的需要。

  涓涓細流終成江河

  喬(qiao) 葉

  近些年來,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故鄉(xiang) 之於(yu) 我的意義(yi) 和價(jia) 值。作家福克納曾說:“我一生都在寫(xie) 我那個(ge) 郵票一樣大小的故鄉(xiang) 。”在具備文學屬性之後,這枚小郵票便有了它的神奇。它可以無限大,能講出無數故事;也可以走得無限遠,能寄給無數人。票麵之內(nei) 信息豐(feng) 富,經得起反複研讀,票麵之外也有一個(ge) 廣大的世界,載著人心馳騁翱翔。

  我的老家在河南。它“土氣”濃鬱,既豐(feng) 產(chan) 糧食,也豐(feng) 產(chan) 文學。改革開放以來,許多前輩都以強烈的文學自覺筆耕不輟,中原鄉(xiang) 村成為(wei) 他們(men)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源泉。

  說來慚愧,作為(wei) 一個(ge) 鄉(xiang) 村之子,我年輕的時候一直想在文字上擺脫掉這股“土氣”。經過這麽(me) 多年生活和文學的教育之後,我方才認識到這股“土氣”是多麽(me) 豐(feng) 饒的資源和寶貴的財富,也方才循著前輩們(men) 的足跡,想從(cong) 這“土氣”中獲得滋養(yang) 。在接連幾部鄉(xiang) 村題材創作之後,隨著《寶水》的完成,我對這種“土氣”的開掘與(yu) 書(shu) 寫(xie) 也抵達了力所能及的最深處。

  《寶水》講述了一個(ge) 小山村的一年。這一年如一個(ge) 橫切麵,各種元素兼備:曆史的、政治的、經濟的、社會(hui) 學的、人類學的、植物學的,等等,鄉(xiang) 村題材必然攜帶著這些元素。為(wei) 了寫(xie) 這一年,我用了七八年時間準備素材,主要的準備就是“跑村”和“泡村”。“跑村”就是去看盡量多的鄉(xiang) 村樣本,這決(jue) 定著素材的廣度;“泡村”則是比較專(zhuan) 注地跟蹤兩(liang) 三個(ge) 村子近年的變化,這意味著素材的深度。跑村是橫,泡村是縱。在跑村和泡村的縱橫交織中,我越來越深刻地體(ti) 會(hui) 到,腳力、眼力、腦力、筆力,確實缺一不可。我個(ge) 人的體(ti) 悟是還有一個(ge) 聽力——聆聽人們(men) 藏在深處的微妙心事,才更有可能和他們(men) 同頻共振,一起悲喜。

  鄉(xiang) 村正在發生著的巨變對於(yu) 寫(xie) 作者而言,是一個(ge) 具備無限可能性的文學富礦。“閉門覓句非詩法,隻是征行自有詩”,在鄉(xiang) 村的現場,我的寫(xie) 作欲望總是被強烈地激發出來。每次走進村莊,我都會(hui) 讓自己沉浸式地傾(qing) 聽和記錄,然後保持誠實的寫(xie) 作態度,遵從(cong) 內(nei) 心感受去表達。時代這個(ge) 宏闊的詞語滲透在點點滴滴的細節裏,這細節又由無數平凡之人的微小之事構成,如同涓涓細流終成江河,其中的每一滴皆為(wei) “寶水”。

  當你真正地深入生活時,生活必然會(hui) 回報你,把它迷人的光芒和氣息呈現在作品的質地中。被“寶水”滋潤,被“土氣”滋養(yang) ,正是我這個(ge) 鄉(xiang) 村之子得到的最好饋贈。

  聆聽來自大地的聲音

  劉亮程

  我在新疆出生長大,深受新疆多民族文化生活的滋養(yang) ,《本巴》以及我之前的創作,皆是對這種滋養(yang) 的回饋。小說中的本巴草原,就是一個(ge) 多民族和睦生活的美好家園。

  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是我國少數民族三大英雄史詩之一。10多年前,我得到一次去新疆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深入了解江格爾文化的機會(hui) 。該縣是《江格爾》史詩的發源地,縣上有江格爾歌舞團,鄉(xiang) 鎮小學有“江格爾齊”(演唱《江格爾》的民間藝人)培訓班。我在那裏欣賞到難忘的《江格爾》說唱。之前讀《江格爾》,覺得很遙遠。現場聽史詩說唱時,突然覺得自己離史詩的世界近了。說唱者聲情並茂,帶我進入史詩中的恢弘場景。尤其在夜晚,天黑下來後,牧民從(cong) 遠近草場趕來,圍坐在說唱者身邊,人的影子與(yu) 遠山的影子連為(wei) 一體(ti) ,古代與(yu) 現代、過去與(yu) 今天連為(wei) 一體(ti) 。那樣的時刻,仿佛天上的月亮星星、地上的青草馬匹、刮過草原的風聲亙(gen) 古未變,人們(men) 的微笑和感動似乎也亙(gen) 古未變。我感受到自己跟這塊土地上的人們(men) 坐在一起,也跟星星月亮和草原萬(wan) 物坐在一起。

  多少年後,當我寫(xie) 作《本巴》時,好像又一次身處史詩說唱的那個(ge) 草原之夜,聽到來自遙遠大地的聲音。《本巴》是一部向英雄史詩致敬的作品。史詩所言的“本巴地方”,人人活在25歲,處在最美好最有活力的青春時光。這種對時間的絢麗(li) 想象打動了我。於(yu) 是,在史詩駐足的地方,《本巴》以現代小說的形式開始了講述,將這首“天真之詩”寫(xie) 了下去。在講故事的過程中,我仿佛有一種史詩傳(chuan) 唱人在星空下放聲言說的奇妙感覺。

  我生活的區域,有遼闊的田野、無際的沙漠、漫長的西北風,這種地域空間的無邊無際,使人對時間的認識也不同尋常。《本巴》開啟了一個(ge) 無邊無際的時間曠野,曠野上的人們(men) 往回走會(hui) 碰到自己的青年和童年,往前走會(hui) 遇到自己的老年。小說通過對時間的想象與(yu) 塑造,展現詩性思維與(yu) 詩意追求。文學和現實之間存在著時間差,在現實中過完的時間,在文學中可以重新開始,這是文學的魅力所在。一部文學作品,看似是在講一段故事,其實是在創造時間、保存時間,在這個(ge) 意義(yi) 上,作家正是時間的魔術師。

  我希望用一顆現代人的心靈跟一顆古老的心靈去碰撞、對話,希望能書(shu) 寫(xie) 一部古老史詩的新篇章,讓更多人關(guan) 注《江格爾》,關(guan) 注中國史詩。

  讓無名英雄的故事傳(chuan) 之久遠

  孫甘露

  在少年時代,除了閱讀,我的另一個(ge) 重要信息來源,就是收音機裏的小說連播節目。播音員以不同的音色、語速、口吻,描繪自然景物和社會(hui) 環境,勾勒形形色色的人物,刻畫他們(men) 的行為(wei) 和內(nei) 心活動,為(wei) 我渲染出外部世界的輪廓,部分形塑了我的價(jia) 值觀和想象力。

  後來從(cong) 事寫(xie) 作,包括創作《千裏江山圖》時,我總是把寫(xie) 成的文字讀出聲來,借助聲音來辨認句子是否具有美感,確認用詞是否準確。小說連播還幫助我理解“聲口”的概念,意識到“視角”的作用,以及敘述者聲音和人物內(nei) 心活動的差異。一如在《千裏江山圖》中,既要通過敘事推進情節,又要讓人物隱藏內(nei) 心活動,維持故事的懸念。可以說,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和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的長篇小說連播,就是我的小說啟蒙課。

  上世紀80年代以來,對五四運動的研究,對魯迅、茅盾、巴金等現代作家思想和生平的研究,為(wei) 我展開了百年來社會(hui) 變遷的文學畫卷。那一代作家在新的語言探索中,講述20世紀二三十年代掙紮著、衝(chong) 突著、變革著的中國社會(hui) ,他們(men) 豐(feng) 富而深刻的文字奠定了我對現代城市生活的初步理解。

  進入90年代,經濟社會(hui) 的發展,讓我有條件通過文學之外更多的電影、文獻和器物等,探究現代上海的物質生活,包括衣飾、飲食、商業(ye) 、交通、居所、報業(ye) 、出版等,關(guan) 聯起社會(hui) 生活方方麵麵的風貌,進而探索那個(ge) 時代人們(men) 的社會(hui) 交往和情感方式。這些聲音、畫麵、記憶和想象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千裏江山圖》的曆史場景和文學空間。

  小說中的故事主要發生在上海,講述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地下工作者英勇鬥爭(zheng) 的事跡。我出生在上海,生活在上海。醞釀寫(xie) 作的那些日子,走在街上,我眼前時常會(hui) 浮現出那些革命先烈忘我奔走的場景。在那個(ge) 風雲(yun) 際會(hui) 的時代,湧現了多少英雄,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

  紅色題材小說創作有很多成功案例,《紅岩》就是一部示範性作品。也有一些作品主題非常突出,但閱讀起來有些吃力。我意識到,需要找到一種和故事內(nei) 容更加吻合的講述方式。對於(yu) 上世紀30年代中共中央特科與(yu) 國民黨(dang) 黨(dang) 務調查科之間驚心動魄的地下鬥爭(zheng) ,以“諜戰”這樣一種類型小說的方式來表現,應該是非常契合的。

  旗幟飄揚,時鍾滴答,一切都迫在眉睫,年輕的戰士義(yi) 無反顧地踏上了充滿危險的旅程。我無法完整複原曆史的麵貌,隻想通過小說的講述,讓讀者一同走進曆史現場,去探尋是什麽(me) 推動著社會(hui) 變革並最終改變了中國。江山千裏,綿延不息。謹以《千裏江山圖》紀念那些隱姓埋名、出生入死的烈士,並讓這些無名英雄的故事能夠傳(chuan) 之久遠。

  文學是現實生活的“回響”

  東(dong) 西

  6年前,我帶著一種放鬆的心態進入《回響》的創作,但寫(xie) 著寫(xie) 著,突然發現很難完成任務。事實證明,我太輕視這個(ge) 題材了,以為(wei) 僅(jin) 憑自己30多年的寫(xie) 作經驗,就可以輕而易舉(ju) 地完成。

  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創作態度,並時刻問自己:“你寫(xie) 的作品有意思嗎?和別的作品重複嗎?拜托,別隻講故事,能不能來點新意?”這些追問一度是我寫(xie) 作前的必備思考,但隨著之前幾部作品的順利出版,我有點遺忘它們(men) 了。現在遇到寫(xie) 作難題,才突然像想起老朋友似的想起它們(men) 。

  一直以來,我都在寫(xie) 熱氣騰騰的現實,寫(xie) 那些觸手可及的日常,意在把時代生活的細節通過小說的方式折射出來,為(wei) 讀者提供生動的參考。《回響》寫(xie) 的也是當下生活,是正在發生或者說是每個(ge) 人都有可能麵臨(lin) 的故事。作品通過一樁案件帶出身為(wei) 警察的主人公的責任感以及她對情感生活的深度思索,在案件偵(zhen) 破過程中主人公一步步重拾信任與(yu) 愛。

  既然要寫(xie) 破案,那就要有推理知識,但這方麵的知識我相對缺乏。為(wei) 此,我到公安機關(guan) 采訪刑警,了解他們(men) 的工作與(yu) 生活,還認真閱讀推理相關(guan) 的圖書(shu) 。既然要寫(xie) 心理,那就需要心理學知識,於(yu) 是我向心理谘詢師請教,係統閱讀心理學著作。補課雖然花掉了我10個(ge) 多月的時間,卻給了我開足馬力繼續寫(xie) 下去的底氣。

  如何才能寫(xie) 出新意?我之前接連出版了三部對現實題材展開“正麵強攻”的長篇小說,這次我想向內(nei) 寫(xie) ,重點寫(xie) 人物的內(nei) 心。隨著社會(hui) 的發展、物質的豐(feng) 富、信息的高密度傳(chuan) 播,我們(men) 的心靈變得越來越豐(feng) 富、越來越敏銳,小說創作理應及時跟上。《回響》就是向人物的內(nei) 心深處挺進。我將推理小說的形式嫁接進來,結構上采用雙線敘事:奇數章獨寫(xie) 案件,偶數章專(zhuan) 寫(xie) 情感,最後一章兩(liang) 線合並。兩(liang) 條線上的人物都內(nei) 心翻湧,相互交織形成“回響”。一路寫(xie) 下來,我找到了有意思的對應關(guan) 係:現實與(yu) 回聲、案件與(yu) 情感、行為(wei) 與(yu) 心靈、罪與(yu) 罰、疚與(yu) 愛,等等。通過多重投射,小說呈現出人物內(nei) 心與(yu) 現實世界的豐(feng) 富樣貌,為(wei) 讀者提供觀察世道人心的文學視角。

  每次寫(xie) 作於(yu) 我自身都有所提升,這次也不例外。在寫(xie) 作的過程中,人物內(nei) 心漸漸打開,我的內(nei) 心也漸漸開闊。《回響》後來被改編成同名影視作品,由我擔綱編劇。劇本創作和小說創作不同,但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邏輯的把握、情節細節的推敲等方麵也有許多相通之處。這次劇本創作的經曆,為(wei) 我後續的小說寫(xie) 作打開了新的可能。

  版式設計:沈亦伶

(責編:李雅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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