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現文學內外的路遙
【讀書(shu) 者說】
作者:王璐(南京曉莊學院文學院講師)
近年來,在文學社會(hui) 學的新研究視域下,路遙及其作品的經驗價(jia) 值正以越來越複雜多樣的麵貌呈現在曆史的行進過程中,其間,史料整理工作的進展為(wei) 研究的深入奠定了良好的根基。《路遙年譜》即是推動深入打開路遙經驗的又一力作,為(wei) 讀者呈現了文學內(nei) 外路遙更立體(ti) 、更真實的形象。
一
自1970年代開始正式發表作品,到1992年辭世,路遙的文學創作持續了近二十年。二十年間,中國文壇的風雲(yun) 變化在《路遙年譜》中以譜前內(nei) 容的方式清晰地展現出來。各種文學風潮潮起潮落、文壇體(ti) 製與(yu) 時代形勢不斷變化,而路遙最終以“現實主義(yi) 堅守者”的形象為(wei) 文學史所銘記。如果說,“年譜整理要將圍繞作家作品形成的經典認識,轉換成問題,而非梳理脈絡的依據”(楊曉帆《當代作家年譜研究與(yu) 當代文學的經典化》),那麽(me) 《路遙年譜》通過翔實的史料與(yu) 巧妙的編排所呈現的,正是路遙如何在徘徊與(yu) 漸進、取舍與(yu) 更新中最終確立自己“現實主義(yi) ”取向的創作曆程。可以說,守正創新、不斷豐(feng) 富和更新現實主義(yi) 文學傳(chuan) 統是作為(wei) “現實主義(yi) 堅守者”的路遙文學創作的價(jia) 值所在。
《路遙年譜》對路遙幾乎每一部作品的創作、修改和發表時間都有完備的記錄。在清晰的時間鏈條中,路遙現實主義(yi) 文學創作的漸進式曆程得以全盤顯現。可以看出,路遙一直把反映時代氣象、描繪社會(hui) 曆史進程的主流作為(wei) 自己自覺的追求。在1983年寫(xie) 作的《柳青的遺產(chan) 》中,路遙稱柳青“絕不是一個(ge) 僅(jin) 僅(jin) 迷戀生活小故事的人”未嚐不是一種夫子自道,他的創作即以一種總體(ti) 性的眼光密切關(guan) 注時代的變化和發展。從(cong) 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路遙創作了多篇小說,比如《在新生活麵前》正麵描繪新時期的工人,表現現代化建設的熱烈反響。這些寫(xie) 作反映了路遙對社會(hui) 現實和時代氣象的充分關(guan) 注,但彼時他對“現實主義(yi) ”的理解尚停留在原有的慣性思維中。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和《在困難的日子裏》鍛煉了路遙為(wei) “現實主義(yi) ”賦予新的活力的能力。正是從(cong) 這兩(liang) 部小說開始,路遙深化了對“現實主義(yi) ”的認識,逐漸以富有挑戰性的創作意識深入把握現實的本質。在大量閱讀以往優(you) 秀的現實主義(yi) 作品和持續思考的基礎上,路遙逐步克服了以往僵化的文學教條對自己寫(xie) 作思維的束縛,在《人生》中表現出卓越的現實主義(yi) 創作精神。他曾說“關(guan) 於(yu) 作品的時代感,實質上是對時代生活的本質反映……我們(men) 時代的特點,最突出的是社會(hui) 麵臨(lin) 著巨大的轉折”。路遙既看到了當時不合理的城鄉(xiang) 二元機製對農(nong) 村青年人生發展的束縛,又對轉折期的國家變化報以充分的信任。於(yu) 是,他所塑造的高加林形象成為(wei) 反映當時農(nong) 村發展的時代問題的文學典型,而《人生》發表之後不到兩(liang) 年,國家即逐漸放開了對農(nong) 村人口進城發展的限製,高加林式的問題得到了曆史性的解決(jue) 。這不能不說是路遙站在某種曆史的高度,以文學家的敏銳對曆史潮流做出的一次深刻的現實主義(yi) 描繪。
二
作家年譜在客觀勾勒作家創作史和作品反響的同時,也隱伏著譜主的精神生命史。《路遙年譜》記載,在路遙追悼會(hui) 的悼詞中,陳忠實寫(xie) 道:“路遙的精神世界是由普通勞動者構建的‘平凡的世界’。他在中國當代作家中最能深刻地理解這個(ge) 平凡世界裏的人們(men) 對中國意味著什麽(me) 。他本身就是這個(ge) 平凡世界裏並不特別經意而產(chan) 生的一個(ge) ,卻成了這個(ge) 世界人們(men) 精神上的執言者。”這是對路遙及其作品精神十分準確有力的概括。
《路遙年譜》以不小的篇幅展現了路遙在進入公眾(zhong) 視野之前的生活。借由親(qin) 友同事的回憶錄和路遙文章中透露的細節,《路遙年譜》還原了在成為(wei) 正式作家之前路遙的苦難人生。童年時期的極端貧窮,青年時期“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誤”,成家以後家事與(yu) 工作的困擾以及艱難探索寫(xie) 作的種種,都顯示出路遙成長的曲折性。而這一切都成為(wei) 路遙後來創作的源泉,支撐起他極富現實感和大眾(zhong) 關(guan) 懷的創作。當路遙憑借出色的文學成就告別了自己原先的生活土壤,他把自己的情感依然投注於(yu) 普通勞動者群體(ti) ,並“要求自己,在任何時候都不喪(sang) 失一個(ge) 普通勞動者的感覺”。“不喪(sang) 失普通勞動者的感覺”這句話在《路遙年譜》中出現了三次。由年譜所顯示的材料看,它並非空洞的言辭,而是被路遙的作品和作家的行動注入了堅實的內(nei) 涵。路遙始終把寫(xie) 作本身視作勞作,“用自我教育的方式強調自身對這種勞動持正確的態度”。
《路遙年譜》詳細展現了《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的創作、修改過程。《人生》經曆了三年的準備期,路遙先後三次動筆,最終在王維玲的約稿鼓勵下真正成篇。在中國青年出版社修改《人生》時,路遙一星期未離開過書(shu) 桌,累了伏案而歇,困了伏案而眠。而《平凡的世界》更是路遙以驚人的毅力完成的作品。寫(xie) 作該書(shu) 時,路遙脫離了家庭和社會(hui) ,堅持近於(yu) 機械的每日計劃,錯過了與(yu) 對他有知遇之情的秦兆陽的相見,忍受身體(ti) 的不適,最終實現了40歲之前完成大作品的自我期許。
路遙始終對普通勞動者和他們(men) 生活的土地懷抱深情,他的創作始終麵向讀者大眾(zhong) ,回應普通勞動者的精神訴求。從(cong) 開始創作,路遙即確定了他的作品“主要是寫(xie) 給廣大讀者看的,隻要大家看,這就是一種最大的安慰”。路遙所說的“廣大讀者”實際上也是構成一個(ge) 國家絕大部分成員的普通勞動者。《平凡的世界》即是路遙獻給千千萬(wan) 萬(wan) 孫少平、孫少安式的普通勞動者的讚歌。路遙看重的,是普通勞動者“在困難的時候獲得珍貴東(dong) 西的心情”,是他們(men) “負重的耐力和殉難的品格”,他從(cong) 中發掘了精神和情感的價(jia) 值,更發現了普通人精神高貴的方式和表現。正是因為(wei) 路遙堅持從(cong) 普通勞動者的心靈期待出發,書(shu) 寫(xie) 普通人的喜怒哀樂(le) ,他的作品才有可能獲得長久的曆史回聲,為(wei) 廣大讀者所喜歡。
《路遙年譜》所呈現的文學內(nei) 外的路遙,是對路遙個(ge) 人創作史和生命史豐(feng) 富細節的具象展現,為(wei) 普通讀者提供了親(qin) 近作家精神生命與(yu) 人生經驗的絕佳文本,也為(wei) 後續研究的展開埋藏了不少研究提示,其豐(feng) 富的延展空間有待於(yu) 在別文中進一步呈現。
《光明日報》( 2022年03月17日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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