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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在消逝(散文)

發布時間:2022-05-27 10:07: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林希穎(生命科學學院學生。本文係二等獎獲獎作品)

  下起雨了,正在挖筍的母女跑到老宅的簷下躲雨。雨水沿著瓦片往下落,連成水晶珠簾。長廊的另一頭站著一位陌生的老伯,也沒有帶傘(san) ,和我們(men) 一樣是躲雨人。

  時值八月,隔了半年我終於(yu) 回到家鄉(xiang) ,興(xing) 致勃勃地拉著母親(qin) 回鄉(xiang) 下轉轉。見我回來,外婆也喜上眉梢,說是要去把田裏能吃的作物都摘一份給我。我說我想吃筍。

  “大夏天的,哪有筍啊!”媽媽說,“別給你外婆添麻煩了。”

  但外婆總有辦法。“可以去老宅旁邊的竹林看看,仔細找找說不定還有春天剩下的。”

  我們(men) 拎個(ge) 紅色塑料籃子就出發了,鋤頭不用帶,老宅裏還存著把比我年紀還大的呢。從(cong) 外婆現在住的地方出發,沿著水泥路往裏走,穿過兩(liang) 片農(nong) 田和一條河,兩(liang) 邊的小山夾道歡迎。再沿著青石板路往山的方向走上一百米,就可以看見老宅了。

  老宅被一片濃濃的綠色環繞,最前麵是一片小竹林,據說是太爺爺年輕時候栽的。印象中每年春冬兩(liang) 季,家裏都會(hui) 吃這片竹林長出的筍。屋子的前院裏還有阿太嫁過來後栽的兩(liang) 棵柚子樹,這兩(liang) 棵樹和栽樹人一樣,脾氣火辣,結出來的果子味苦而澀,少有人能接受。屋側(ce) 邊是棵芭蕉樹,從(cong) 來沒有結過果子,卻氣勢磅礴。

  我們(men) 去老宅裏拿出鋤頭,阿太去世後,這間老宅就再無人住過。打開門,腐朽的木門發出呻吟,像是睡著的耄耋老人被吵醒。雖然沒有人住,但屋裏被收拾得很幹淨,灶台上,一條用竹筒做的日式水勺架在鐵鍋上。一瞬間,我以為(wei) 阿太還住在這間老宅裏,隻是出門喂雞去了。

  果然母親(qin) 是對的,我們(men) 隻找到三隻巴掌大小的筍。來不及思考要不要去別的地方再找找,頭頂響起了滾滾雷聲,黃豆大小的雨點就開始往下砸,砸在竹葉上,形成一顆顆飽滿的水晶球。

  我們(men) 趕緊跑回老宅避雨,我們(men) 就是在這時碰到那位老伯的。

  老伯戴著一頂工地用的亮黃色安全帽,襯得皮膚黝黑,滿是褶子,像生長了百年的古樹樹皮。他看見我們(men) ,朝我們(men) 笑笑:“這裏是你們(men) 的家?”

  “進來坐坐吧,這雨估計一時半會(hui) 兒(er) 停不了。”外婆說。

  “不了不了,工友回去拿雨衣了,應該很快回來。”老伯說。

  我們(men) 問起他們(men) 在這邊做什麽(me) ,老伯告訴我們(men) ,他們(men) 在老宅後的山上做測繪。

  “這裏以後要通一條鐵路,山裏都要挖隧道。”他指指老宅和附近的一些屋子。“這一片的老房子,估計都要推掉。”

  我心裏一驚,低頭看看腳下,想象站著的地方變成鐵軌,但總覺得畫麵有些違和。鐵路——充滿工業(ye) 時代氣息的事物,和這桃花源般的景致放在一起,就像是在凡·高的油畫裏出現了吐著黑色煙塵的工廠大煙囪。

  “什麽(me) 時候的事?”

  “造到這裏估計得要個(ge) 五六年吧。”

  話到這裏就沉默了,我們(men) 回到屋裏頭等雨停。我隨處走走,看見阿太和太爺爺的照片掛在廳堂的上方。太爺爺在我有記憶之前就去世了,我完全記不得他的模樣,隻能從(cong) 照片上模模糊糊看出一點和外公神似的輪廓。阿太是兩(liang) 年前走的,我在大學宿舍的陽台上接到母親(qin) 的電話,說阿太在家裏不知怎麽(me) 地就摔跤了,送醫院已經來不及了。

  於(yu) 是,和阿太有關(guan) 的記憶,還停留在兩(liang) 年前的冬天。正月過年,一家人回阿太的老宅擺新年酒,老宅難得熱鬧了一回。阿太硬是要塞紅包給我,我試圖拒絕,她一下子有些生氣,提高嗓門非要我收下。我隻得答應,她便立刻開心起來,要我再多吃點。

  阿太的脾氣,在整個(ge) 村子都是有名的。可我印象中的阿太總是笑的,哪怕有時生氣,也是故意擺給我們(men) 看,隻要順她意,她立刻就不生氣了。事實到底是怎樣的,我已經不能找阿太對證了。

  如果阿太知道這座老宅要被移成鐵路,她會(hui) 生氣嗎?似乎她這一生還沒有見過鐵路長什麽(me) 樣。縱使告訴她,有了鐵路這裏就會(hui) 繁榮起來,她也一定會(hui) 覺得沒有一座宅子和一片林子來的可靠吧。

  她在這間老宅住了大半輩子,還有什麽(me) 比這更值得她信任呢?老宅是她和太爺爺有了五個(ge) 孩子後,自己動手蓋的。這個(ge) 老宅的曆史,就是寫(xie) 滿了阿太回憶的曆史。她在這個(ge) 房子裏養(yang) 育兒(er) 女,目睹兒(er) 女離家,丈夫離世,再到過年過節見到不怎麽(me) 認識她的孫輩。宅子在一點點老去,她也一點點老去。小竹林、柚子樹、芭蕉樹和搖搖欲墜的瓦片,都曾是她生活的旗幟,是她一輩子守著鄉(xiang) 村並以貧窮為(wei) 傲的證明。

  現代社會(hui) 裏的我們(men) ,有多少人還擁有著這樣一個(ge) 老宅。

  時興(xing) 的房子,大多是統一化的工業(ye) 產(chan) 物。要怎樣的屋頂坡度,要多少層的地下停車庫,窗戶要按照工業(ye) 規格嚴(yan) 絲(si) 合縫建好。空調排出廢氣,垃圾扔到外麵,我們(men) 不關(guan) 心陽台上有沒有落下什麽(me) 植物的種子,也對鄰居的生活一無所知。

  母親(qin) 打開老宅的後門,一條小水渠把屋子溫柔地抱住。各種苔蘚和蕨類植物紮根在水渠邊的泥土裏,像鋪了一條綠色的地毯。往上看就是山林的模樣了,櫸樹、樟樹、無患子樹肩並著肩站成一片永恒。雨漸漸停了,水珠在綠色上凝結,讓綠色變得更近濃稠,說不出像什麽(me) 風格的畫。

  森林總是試圖回歸原本的常綠闊葉林樣貌,它們(men) 在積極抗爭(zheng) 人們(men) 的改造。

  我想起一篇文章裏麵說:“繁華不是常態,也不常駐一地。人和事物總是相互吞納、交流,沒道理人類予取予奪永不失手。”

  森林才是土地最初也是最終的麵貌。而我們(men) 這些棲居者,隻需要一個(ge) 簡簡單單的家就夠了吧。所謂家,就是人、宅子,還有其他生命一起生長的空間。而日子,就是我們(men) 和房屋、和所有生靈共同度過的悠長時光。

  雨終於(yu) 停了。我們(men) 走出老宅,樹林上空避雨的白鷺、牛背鷺們(men) 又開始飛行了。它們(men) 飛得不慌不忙,因為(wei) 有家在下方等著它們(men) 。

  我們(men) 沿著青石板路下山,告別老宅。與(yu) 來時相比,隻是塑料籃裏多了三隻竹筍。

  下回再見會(hui) 是什麽(me) 時候?

  我回頭望望,看見一隻橘色的貓跳上了老宅矮矮的圍牆。我的目光和它的眼睛直直地相遇了。

  它是否覺得我們(men) 形跡可疑?或許在它看來,我們(men) 才是闖入者。

  點評人:

  清華大學中文係教授 解誌熙

  ●因為(wei) 修鐵路,老宅即將被拆,有了鐵路這裏就會(hui) 繁榮起來,可老宅所代表的人與(yu) 自然和諧共存的關(guan) 係也將失去,隨之失去的還有人與(yu) 人之間相互親(qin) 和的關(guan) 係。這篇散文探討了人與(yu) 自然的關(guan) 係,文章寫(xie) 得簡潔雋永、引人反思。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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