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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著時間走

發布時間:2022-05-27 10:07: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簡默

  

  我的胞衣埋在了黔南都勻。那是我真正意義(yi) 上的故鄉(xiang) 。

  我和我的小夥(huo) 伴們(men) ,生下來便被貼上了“三線子弟”的標簽,我們(men) 不清楚它會(hui) 為(wei) 我們(men) 未來的生活埋下怎樣的伏筆。

  小鎮沙包堡在四麵群山和河流的包圍中。出門走上幾步,抬腿登山,下河摸魚。春回高原,映山紅開了,化作紅彤彤的火燒雲(yun) ,熊熊燃燒著一座座山,蔓延到天邊,點亮了我童年的燈盞……

  這樣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一直到14歲。一列從(cong) 夏天開出的綠皮火車,載著我們(men) 一家四口,離開了小鎮,徹底而決(jue) 絕。我沒有覺得憂傷(shang) ,反倒有些雀躍,為(wei) 這次漫長而興(xing) 奮的少年遊。一路哐當哐當,三天四夜後,火車在沉寂的深夜戛然刹住,吐出疲憊的我們(men) 。黔南沙包堡少了一戶王姓居民,魯南郭城多了一戶王姓居民,一些人的命運因此被改變了。

  我的父親(qin) 回到郭城僅(jin) 僅(jin) 8年就病倒了,他與(yu) 疾病進行著隻有他一個(ge) 人的戰鬥。作為(wei) 一個(ge) 職業(ye) 醫生,他對自己的病情和走向了然於(yu) 胸,這讓他無法像一個(ge) 無知也無畏的病人一樣,漠視和忽略一天天瘋狂的疾病。他在清醒中送走混沌,又在混沌中迎來清醒,肉體(ti) 和精神被反複地撕裂,支離破碎。

  父親(qin) 的病倒與(yu) 去世,是一劑催熟劑,我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比同齡人更早更多地想到了生死問題。陪伴父親(qin) 從(cong) 患病到離開,讓我第一次麵對一個(ge) 生命由生入死,而且是我至愛的親(qin) 人。我真實地感到了失怙的苦難,以及植根其上的疼痛,這給我的寫(xie) 作打上了苦難和疼痛的底色,也讓我推己及人地喚起共情,去關(guan) 注社會(hui) 上的各色人等。

  這底色無法被淡化,也無法被削減,更無法被消遣。但我終究不是悲觀主義(yi) 者,我在自傳(chuan) 式的回憶中捕捉與(yu) 這個(ge) 世界的交集,重溫我經曆的纖塵細埃,在喊痛的同時努力止痛,尋找像雲(yun) 層下的太陽一樣的希望和溫暖。

   二

  在路上,我遇見了形形色色的動物和植物,我將它們(men) 納入了風物的範疇。人與(yu) 它們(men) 的關(guan) 係,一直是一個(ge) 有關(guan) 倫(lun) 理道德的命題。隨著現代化和城市化進程的推進,這種關(guan) 係處於(yu) 不斷調整之中,人也在其中尋找和重構自我的價(jia) 值與(yu) 意義(yi) 。

  我寫(xie) 的不完全是它們(men) 與(yu) 人的對立,雖然有時表麵看上去它們(men) 與(yu) 人的關(guan) 係擰巴、緊張,甚至互相傷(shang) 害,但最終在現實中實現了寬容與(yu) 和解。它們(men) 是人的另一張麵孔,它們(men) 身上的疼痛,牽動著人的痛感神經,其實它們(men) 是在替人承受疼痛。它們(men) 貌似習(xi) 慣了來自人的傷(shang) 害,選擇了逆來順受,然而在它們(men) 身上,有著屬於(yu) 人的更宏大的主旨,更深刻的思考。它們(men) 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是優(you) 勝劣汰的幸存者,順應自然或生或滅,有的活不過人,有的比人長壽,論珍貴和精彩卻絲(si) 毫不遜色於(yu) 人。寫(xie) 它們(men) ,仍然是在寫(xie) 我自己,寫(xie) 本性,寫(xie) 思想或者人格,以及人與(yu) 自然的關(guan) 係。

  近幾年我關(guan) 於(yu) 青藏高原的遊曆和寫(xie) 作,起源於(yu) 黔南沙包堡的夜晚,露天懸掛的黑白幕布開始了我對西藏最初的啟蒙。《農(nong) 奴》是當時我看過的唯一與(yu) 西藏有關(guan) 的影片。我從(cong) 未想過遙遠的西藏和生活在那片高原上的人們(men) 會(hui) 與(yu) 我有關(guan) ,有一天我會(hui) 走近他們(men) 。幾年前一個(ge) 偶然的機會(hui) ,西藏竟然與(yu) 我發生了聯係。我的身體(ti) 內(nei) 似乎埋下了一塊磁鐵,吸引我去尋找帶著鋼鐵光芒的西藏。

  我第一次攀著青藏高原的階梯,來到日喀則采訪山東(dong) 援藏幹部,除了高原反應,還是高原反應。我走馬觀花地看了她神奇的景致、神秘的文明,平生第一次在壯美的山川和寬廣的心胸中感受到了真正的遠方。當我體(ti) 驗到自己的生存極限隻是藏族同胞的生活日常時,我漸漸地理解了這兒(er) 的人們(men) ,以及蘊含在他們(men) 骨子裏的人性之美。我發現了西藏的神聖。

  我一次一次地走進她,搭起一座雲(yun) 上客棧。她仿佛空無一字的宣紙,而我似一滴淡然若無的墨汁,跌落其上,慢慢洇染和滲透,洇成好大一片。我渴望更多更深的了解,渴望像笨拙的土豆沉入土地,親(qin) 近這片高原與(yu) 生活在這兒(er) 的人們(men) ,用心用力寫(xie) 出與(yu) 眾(zhong) 不同的他們(men) ,寫(xie) 出雄渾高原滋養(yang) 的藏族傳(chuan) 統文化,寫(xie) 出藏族同胞內(nei) 心深處的質樸、堅定和力量,寫(xie) 出現代化進程中各民族文明的各美其美、美美與(yu) 共。

  

  是時間串起了我的寫(xie) 作。

  世間萬(wan) 物,包括人,都被時間命定,在它的無限中活過了自己的有限,時間才是唯一的主人公和勝利者。它附著和寄生在所有具體(ti) 形態上,因此,它似乎變得可觀可聽可感可觸可摸。

  過去、現在和未來,構成了時間的橫斷麵。我僅(jin) 能憑借我的經驗和記憶,在寫(xie) 作中選擇過去,我似乎無力攥住現在,也不能預言將來。我在追憶、回望和惦念中懷舊與(yu) 挽留,最終發現不論我寫(xie) 什麽(me) ,寫(xie) 的都是活在時間中的自己。

  我想起了我們(men) 家最古老的五鬥櫥,它是我的父母結婚的信物,比我的年齡還要大。它兩(liang) 邊對稱的抽屜像幽深寬廣的暗道,藏著時間的秘密。就在左邊抽屜的某個(ge) 角落,躺著一隻手表,它鐵質的時針與(yu) 分針永遠纏綿重合在了十二點鍾,像兩(liang) 滴默契地融合的眼淚。父親(qin) 不在了,留下與(yu) 他朝夕相處的它。手表烙著父親(qin) 的體(ti) 溫,死在了時間深處,但無始無終的時間仍像識途的老馬,分秒不差、執著忠實地埋頭跋涉。

  時間的長河中,我隻是一滴水,順流而下。是寫(xie) 作幫助了我,讓我在時間的標記和界定中,收集起散落一地的記憶碎片,重新拚貼、黏合、打磨,還原過往。我重塑時間,拒絕遺忘,願我的寫(xie) 作像珠璣,照亮時間深處的暗淡。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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