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海灣裏的綠色煤港
作者:劉慶邦(北京作協副主席)
我產(chan) 生了一個(ge) 願望:到海邊的煤港看一看
我曾在煤炭行業(ye) 工作三十餘(yu) 年,從(cong) 十八九歲的青年時代,到知天命的壯年時代,都是在這個(ge) 被稱為(wei) “烏(wu) 金”的行業(ye) 裏度過的。換句話說,我大半輩子的寶貴年華都獻給了煤礦。一聲煤礦人,雙淚落君前。我一直關(guan) 注煤炭工業(ye) 的發展,對礦山的變化也了解得多一些。
我知道,1949年新中國剛建立時,全國煤炭年產(chan) 量僅(jin) 0.32億(yi) 噸,還不及目前一座大型現代化煤礦企業(ye) 年產(chan) 量的一半。到了2020年,全國煤炭產(chan) 量達39億(yi) 噸,增加110倍以上,成為(wei) 世界第一產(chan) 煤大國。新中國成立70多年來,煤礦職工為(wei) 國家貢獻了900多億(yi) 噸煤炭,為(wei) 國民經濟和社會(hui) 發展提供了能源保障。我知道,在1957年,煤炭消費占整個(ge) 國家能源消費的92%,隨後30年間,這個(ge) 比例都在70%以上。近年來隨著全球能源結構的調整,我國水電、核電、風電、光伏發電等替代能源雖逐年增加,到2020年,煤炭比重仍在56%以上。我還知道,原煤從(cong) 深深的礦井下采出來,不能老是堆在井口的地麵,必須及時運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才能熊熊燃燒,充分釋放效能。可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ei) ,我國煤炭運輸隻能靠駱駝、土牛、架子車、汽車和火車等在陸路上進行。改革開放以後,隨著經濟快速發展,煤炭需求量越來越大,煤炭運輸成了卡脖子的問題。特別是到了冬季,南方缺煤的告急電報雪片般飛向北京,當時的煤炭工業(ye) 部和鐵道部幾乎成了“應急部”。我國煤炭資源的賦存大多集中在北部和西部,為(wei) 了解決(jue) 西煤東(dong) 運和北煤南運的問題,1985年,國家動工修建從(cong) 煤城大同至海濱城市秦皇島的大秦鐵路運煤專(zhuan) 線,1992年,大秦鐵路開通,大同及周邊的煤炭可以直接運到秦皇島港裝船,通過海洋運往南方。一條鐵路專(zhuan) 線和一座煤港還不夠,1997年,國家又修建了西起山西朔州、東(dong) 至河北黃驊的朔黃鐵路運煤專(zhuan) 線,並在渤海灣建起更大的煤港黃驊港,使得山西平朔乃至陝西、內(nei) 蒙古的煤炭,都可以從(cong) 黃驊港裝上輪船,運向南方。
我產(chan) 生了一個(ge) 願望:到海邊的煤港看一看。我在煤炭係統做了20多年新聞工作,去過全國天南海北的許多煤礦。我去過用騾子在井下拉煤的小煤礦,也去過吉普車可以直接開進采煤工作麵的大型現代化煤礦,就是沒去過運煤出海的煤港。2001年我調到北京作協,去煤礦的機會(hui) 越來越少。我想,去海邊看煤港的願望也許這輩子都不會(hui) 實現了。
不承想,這個(ge) 願望,在這個(ge) 夏天,終於(yu) 得以實現。
一條魚兒(er) 都能擱淺的地方,建設者們(men) 挖出了平均水深14米的港口
芒種剛過,夏日的熏風吹拂著古老的滄州大地。從(cong) 滄州一路向東(dong) ,就到了滄州下轄的渤海新區黃驊市,這個(ge) 城市以紀念在抗日戰爭(zheng) 中犧牲的冀魯邊區副司令員黃驊烈士而得名。
在我的想象裏,黃驊港應該有巨大的輪船,林立的塔吊,龐大的抓鬥,高聳的煤山,機車如梭,機器轟鳴,到處是一派繁忙景象。既然是煤港,那麽(me) 地麵可能會(hui) 撒滿碎煤,空中也飛揚著煤塵。可是,當我們(men) 乘坐的中巴車開上延伸於(yu) 海水中的一座平台時,我下車舉(ju) 目四望,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平台一側(ce) 倒是停泊著一艘巨輪,雄偉(wei) 的巨輪見頭不見尾,見艙不見頂,讓人驚歎不已。平台上沒有塔吊,沒有抓鬥,看不見運煤的汽車,更看不見堆積的煤山,一切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er) 噪聲。再往地麵上看,地板一律是荷葉般的嫩綠色,在陽光下閃著綠瑩瑩的光,完全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海水碧藍,白鷗點點,水天一色,空氣澄明,像是一幅巨大的油畫。
除了裝載煤炭的輪船,在出海口一側(ce) ,我們(men) 還看到了一艘正在作業(ye) 的挖泥船。據介紹,處在渤海灣穹頂的黃驊港,在未建港之前,各方麵條件很差。海邊是鹽堿灘塗,長不成樹木,隻有一些稀疏的荒草。不斷被水流衝(chong) 擊的海岸,多是粉沙質的淤泥,黏合度很低,抓一把在手,會(hui) 很快從(cong) 手指縫裏漏下去。水裏別說載運貨物的大型輪船了,連打魚的小船都沒有。這裏一度被業(ye) 內(nei) 視為(wei) 建港禁區。黃驊港的首批建設者們(men) ,在無路、無電、喝苦水、睡板房的艱苦條件下,硬是開創了在淤泥粉沙質海岸建港的先例。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黃驊港如今已成為(wei) 全國煤炭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僅(jin) 拿海港的深度來說,在過去一條魚兒(er) 都能擱淺的地方,建設者們(men) 使用我國自己生產(chan) 的大型挖泥船,挖出了平均水深14米的港口。挖泥船之所以還在風雨無阻地繼續作業(ye) ,是為(wei) 了防止流沙和淤泥把海底抬高,同時要拓展出海口的寬度,使進出港灣的水路更加寬廣。
一路探究黑色變綠色、煤港變“美港”的秘密
走出平台,我們(men) 一路探究黃驊港從(cong) 黑色變成綠色,並被評為(wei) 全國3A級工業(ye) 旅遊景區和五星級綠色港口的秘密。
登上翻車機房二樓的觀景台,隻見翻車機房外麵的兩(liang) 條鐵軌上,停著兩(liang) 列裝滿烏(wu) 黑煤炭的列車。車廂沒有加蓋子,也沒有封苫布,就那麽(me) 朝天敞著口子。列車快速運行時,車行帶風,不會(hui) 把煤塵吹得飛揚起來嗎?不會(hui) 的。因為(wei) 車廂一裝滿,他們(men) 就在煤的上麵噴了一層凝膠劑,把塊煤、碎煤和麵煤都固定在一起,使整個(ge) 車廂80噸的煤炭凝結成一個(ge) 煤炭共同體(ti) ,不管車開得多快、風吹得多猛,都不會(hui) 有煤塵飛揚。裝滿煤炭的四節車廂被定位車牽引到翻車機,翻車機像一頭頭巨大的獅子,張開懷抱將車廂緊緊抱住後,來一個(ge) “獅子抱摔”,整體(ti) 打半個(ge) 滾,翻轉約180度,隻需20秒時間,320噸煤炭就傾(qing) 斜而下,兜底翻進地下煤倉(cang) 。以前我見過煤廠的站台上卸車的場景,工人們(men) 爬進車廂,用鐵鍁一鍁一鍁往下攉煤,煤塵飛揚,工人們(men) 的臉上和頭上也沾滿了煤黑。用翻車機卸煤呢,煤炭卸進地下煤倉(cang) 的同時,翻車機兩(liang) 側(ce) 瞬間噴射出強有力的白色水霧,迅速把翻騰欲起的煤塵壓製住了。煤炭卸載完畢,像大禮堂一樣的翻車機房仍寬敞明亮,清爽如初。
接下來的一係列儲(chu) 存、運輸、裝船等程序,黃驊港都采取了有效的防塵和除塵措施。在儲(chu) 存方麵,他們(men) 建起了48座筒倉(cang) ,形成了最多同時可儲(chu) 144萬(wan) 噸煤炭的世界最大儲(chu) 煤倉(cang) 群。煤炭被儲(chu) 存在像糧倉(cang) 一樣的水泥圓筒倉(cang) 庫裏,風刮不著,日曬不著,雨淋不著,不但徹底避免了揚塵,還避免了水衝(chong) 流失。受倉(cang) 儲(chu) 能力所限,還有一部分煤炭垛放在露天煤場。為(wei) 抑製露天煤垛揚塵,主要采取了兩(liang) 項措施:一是用輕型材料在煤場周邊建起防風牆,擋住了從(cong) 四麵八方吹向煤垛的風。二是采用自主研發的本質長效抑塵技術,在煤垛中分層灑水,使煤垛保持濕潤固化狀態。往輪船上裝煤時,采用皮帶運輸機直接往船艙裏運煤,長長的運煤皮帶在封閉長廊裏運行,帶起的煤塵、碎煤不會(hui) 擴散出去。
揚塵問題解決(jue) 了,保證了空氣質量的清新。但是,在向煤垛灑水時,在清洗皮帶和皮帶長廊時,難免會(hui) 有一些汙水流出來,怎麽(me) 保證地麵不受汙染呢?他們(men) 的辦法,是把汙水都收集起來,在一個(ge) 大池子裏沉澱、過濾、淨化。沉澱在池底的煤泥定時清理,加工成煤泥餅出售,每年可以增加上千萬(wan) 元收入。經過淨化處理過的水,再次循環使用。
黃驊港還在生態環境方麵大做文章,力爭(zheng) 把煤港變成“美港”。目前港區已建成三個(ge) 湖泊和兩(liang) 片濕地,綠化覆蓋率達到全區麵積的31%以上。我參觀了蓮園和和園兩(liang) 個(ge) 湖泊公園。公園建有長亭,湖邊有木質觀景台,遠可觀樹觀花,近可觀水觀魚。對岸垂柳依依,綠草茵茵,花兒(er) 爭(zheng) 彩鬥豔,鳥兒(er) 在樹上鳴叫,蝴蝶在花叢(cong) 中起舞。觀景台旁的彩色塑料桶裏盛放著顆粒狀的魚餌,我興(xing) 之所至,抓一把魚餌撒進湖裏,仿佛點豆成兵,平靜的湖水頓時沸騰起來,紅色的錦鯉蜂擁而出,一時間水麵像是開滿了紅花。正值炎夏,湖畔卻海風習(xi) 習(xi) ,清爽宜人。
世上萬(wan) 物以水為(wei) 淨,黃驊港淡水資源匱乏,他們(men) 使用的淡水是從(cong) 哪裏來的呢?歸納起來,港區每年生產(chan) 、生活、生態保護所需的數百萬(wan) 立方米淡水,主要來自三個(ge) 方麵。一是接受大自然的饋贈,用好天上落下的雨水。他們(men) 建起70多萬(wan) 平方米、互相連通的“兩(liang) 湖三濕地”,每年平均可接收利用雨水40餘(yu) 萬(wan) 立方米。二是“海上南水北調”,把輪船裏的壓艙水充分利用起來。在古代,我國內(nei) 陸河道運輸使用的是壓艙石。現代巨輪海運,壓艙石的重量遠遠不夠,就改用壓艙水。一艘輪船從(cong) 江南駛向黃驊港,需要抽入萬(wan) 噸以上的長江水壓艙。在以往的操作中,輪船靠港後,需要將壓艙水排入大海,空出艙位,才能開始裝煤作業(ye) 。這樣一來,千裏迢迢壓艙過來的江水就浪費掉了。黃驊港視江水為(wei) 寶,修建專(zhuan) 用管道與(yu) 貨船出水口對接,把每一艘輪船的壓艙水都收集起來,再通過管網輸送到生產(chan) 一線和湖泊濕地,每年可獲取110萬(wan) 至150萬(wan) 立方米的壓艙淡水。三是把汙水淨化後再行利用。他們(men) 把此三種獲取淡水資源的方式,總結為(wei) 向天空、大海和科技要水,每年可節約420多萬(wan) 立方米、近2000萬(wan) 元的購水費用。
目前,黃驊港已建成17個(ge) 煤炭泊位,平均每年有2億(yi) 多噸煤炭從(cong) 這裏下水起航,連續4年煤炭吞吐量居全國港口首位。港區還建起了四個(ge) 散雜貨泊位和一個(ge) 化工泊位,可以預見,會(hui) 譜寫(xie) 出更加波瀾壯闊的新篇章。
依依不舍地告別黃驊港,我想起老子所說的道法自然。如今的黃驊港,也許正是實踐道法自然的一個(ge) 典範。
《光明日報》(2023年09月01日 14版)
版權聲明:凡注明“來源:新利平台”或“新利平台文”的所有作品,版權歸高原(北京)文化傳(chuan) 播有限公司。任何媒體(ti) 轉載、摘編、引用,須注明來源新利平台和署著作者名,否則將追究相關(guan) 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