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置展示的文物與當代藝術,帶來哪些思考
作者:於(yu) 奇赫
湖南省博物院舉(ju) 辦的曆時四個(ge) 半月的展覽“神遊——曆史時空中的數字藝術”,將人們(men) 所熟知的商代人麵紋方鼎、T形帛畫等院內(nei) 重要館藏,與(yu) 來自世界各地藝術家的當代藝術作品一同展示,讓考古與(yu) 藝術、曆史和現實產(chan) 生了視覺上的共振。展覽中出現了曾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ju) 辦大型個(ge) 展的藝術家梁紹基的影像作品《平麵隧道》,其創作靈感來自湖南省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素紗單衣。
梁紹基作品以及素紗單衣複製品被放置在一起,觀眾(zhong) 可以直觀地看到纖細的蠶絲(si) 貫穿了中國漫長的曆史,蠶的生命始終與(yu) 人類的智慧交織在一切,或許這種特殊的生物材質真的形成了一條隱秘的時光隧道。而此次展覽的特點即在於(yu) 此,將虛與(yu) 實、存在與(yu) 想象融合在一起,為(wei) 觀眾(zhong) 帶來一場視覺的“頭腦風暴”。
湖南博物院官方微博賬號在展覽開幕當天傍晚,發布了一條消息:“新展開幕!湘博帶您領略曆史時空中的數字藝術”。筆者注意到有評論稱“有意思”,也有人表示“不知所謂”。而這種截然相反的評價(jia) ,反映出部分觀眾(zhong) 對於(yu) 文物與(yu) 當代藝術並置展示的困惑。
湖南省博物院是一座大型曆史藝術類博物館,這類博物館對展示在世藝術家作品通常十分慎重。例如在2009年,年近50歲的嚴(yan) 培明成為(wei) 首位在法國盧浮宮舉(ju) 辦個(ge) 展的在世藝術家。而展覽“神遊”中的參展藝術家王苡沫出生於(yu) 1996年,2021年才取得四川美術學院新媒體(ti) 方向的碩士研究生學位,的確不同於(yu) 以往的慣例。
正因為(wei) 曆史藝術類博物館擁有價(jia) 值判斷的話語權,所以進入其場域的藝術家也意味著獲得了來自權威的肯定。例如法國奧賽博物館的前身之一是1818年成立的盧森堡博物館,盧森堡博物館規定隻有在藝術家去世十年後,他們(men) 被公眾(zhong) 認可的作品才會(hui) 進入盧浮宮,而不被認可的作品將會(hui) 被捐贈給政府或其他機構。
展覽“神遊”是一場跨學科、跨媒介的展覽,其挑戰性與(yu) 實驗性與(yu) 十月革命後蘇聯博物館界萌發出的新思潮十分相似。那時候前衛藝術的領袖馬列維奇與(yu) 亞(ya) 曆山大·羅德琴科就認為(wei) 博物館應該是在世藝術家的實驗室,專(zhuan) 注於(yu) 未來。
回顧中國博物館舉(ju) 辦的文物與(yu) 當代藝術並置類展覽,可以追溯至1996年卡地亞(ya) 當代藝術基金會(hui) 與(yu) 故宮博物院的合作。當時,法國藝術家讓-皮埃爾·雷諾的巨型雕塑作品《金盆》在太和門進行了為(wei) 期三周的展示。這件作品曾在法國巴黎、德國柏林等地展出,其簡潔的現代花盆造型與(yu) 明清故宮建築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每個(ge) 觀眾(zhong) 都可以對這件作品進行不同角度的解讀。
2013年底,南京博物院重新開放,其二期改擴建工程竣工擴大了博物館的展示空間。2015年5月,南京博物院舉(ju) 辦展覽“呼吸——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當代形塑”,展出了29位中國藝術家創作的59件雕塑作品。雖然此次展覽中並不是所有的作品都屬於(yu) 當代藝術,但這場展覽無疑是當代藝術大規模地出現在大型綜合類博物館當中,且其中的一些雕塑作品至今仍放置在博物館的公共空間。
2018年,杭州工藝美術博物館推出“女神的裝備——當代藝術@博物館”係列藝術項目,展出了100餘(yu) 件藏品文物與(yu) 30餘(yu) 件組當代藝術作品。該展覽由機構策展人許笑瀟與(yu) 來自中國美術學院的獨立策展人宋振熙策劃,從(cong) 現實中複雜、多元的女性問題出發,以先鋒性的姿態將文物與(yu) 當代藝術在館內(nei) 空間並置展示,是一次對於(yu) 中國博物館敘事傳(chuan) 統的革新與(yu) 策劃理念的顛覆。
“女神的裝備——當代藝術@博物館”係列藝術項目的出現,也恰好與(yu) 博物館的使命契合。杭州工藝美術博物館的使命在其官網中被表述為(wei) “通過曆史文物和當代藝術的精品收藏和陳列、工美大師和非遺傳(chuan) 人的活態展示和傳(chuan) 承、豐(feng) 富新穎的公共參與(yu) 活動,成為(wei) 運河文化遺產(chan) 、杭州城市文明鮮活的記憶讀本,為(wei) 城市生活的構建傳(chuan) 統融合現代的文化自覺。”而杭州作為(wei) 中國美術學院的所在地,藝術家的創作也是現代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因此,該項目讓博物館關(guan) 注現實事件、關(guan) 注城市變化,以及關(guan) 注了人的生存狀態。
在2019年之後,物與(yu) 當代藝術並置展覽在博物館中增多,如四川博物院展覽“物·色——明代女子的生活藝術展”、蘇州博物館展覽“畫屏:傳(chuan) 統與(yu) 未來”、山西博物院展覽“玉見你──周代與(yu) 當代關(guan) 於(yu) 玉的對話”、雲(yun) 南省博物館展覽“摩梭MOSO:家庭·婚姻·對話”、杭州工藝美術博物館展覽“永遠有多遠”、洛陽博物館展覽“上洛”、故宮博物院展覽“照見天地心——中國書(shu) 房的意與(yu) 象”、杭州博物館“淨因——第四屆杭州纖維藝術三年展特別項目”等,反映出中國社會(hui) 思想的多元與(yu) 活躍。
複旦大學文物與(yu) 博物館係穆祉潼認為(wei) ,博物館需要設計一套新的闡釋係統來彌合文物與(yu) 當代藝術品之間產(chan) 生的某種衝(chong) 突,而在這種新的表達體(ti) 係的建構過程中,策展模式也得到了創新;但是更為(wei) 棘手的問題也就出現了,即如何找到一種觀眾(zhong) 能夠理解的、更加合理的方式來建立觀眾(zhong) 、文物與(yu) 當代藝術品之間的聯係。正如湖南省博物院官方微博賬號下的留言,有的觀眾(zhong) 並不認同博物館將兩(liang) 類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在一起展示的做法。
博物館如何選擇當代藝術品進行展示,本身就是一個(ge) 十分複雜的問題;而將其與(yu) 文物並置並發生聯係,這種聯係本身的合理性與(yu) 話語體(ti) 係背後的主觀性必定會(hui) 引起爭(zheng) 議。從(cong) 曆史上來看,像埃爾·格列柯、文森特·梵高與(yu) 克勞德·莫奈等藝術家都是在世時作品引發爭(zheng) 議,其價(jia) 值都是在很久之後才被人發現並肯定。而博物館不論如何選擇文物與(yu) 當代藝術作品構成“對讀”的關(guan) 係,都將引發觀眾(zhong) 發出兩(liang) 種截然相反的聲音,這是一個(ge) 不能回避的現實。
但是,這種針鋒相對的爭(zheng) 議反而能體(ti) 現博物館的公共性,即博物館是觀眾(zhong) 討論、對話的場所。特別是在全球化進程麵臨(lin) 挑戰、未來不確定性增加的當下,博物館不能成為(wei) “一言堂”,應該將開放、包容與(yu) 思辨的意識傳(chuan) 遞給每一位觀眾(zhong) 。作為(wei) 展覽“上洛”的聯合發起人之一,同時也是“開放博物館”的發起人,上海大學教授徐堅曾表示,開放性是博物館未來的發展方向,博物館應該賦予社會(hui) 公眾(zhong) 更多的權力,不僅(jin) 僅(jin) 是物質性和實務性的開放,更是精神性和知識性的開放。
當代藝術作為(wei) 拆卸博物館知識性圍牆的一種手段,表明博物館將主導權部分讓渡給了藝術家,這是一種經過協商後的開放。而藝術家再將主導權還給了社會(hui) 公眾(zhong) ,因此,隻要是博物館遵循一定的原則,選取當代藝術與(yu) 文物共同建構積極的意義(yi) ,就應該給予支持。
此外,博物館收藏的部分出土文物,反映出那個(ge) 時代最高的技術水平,會(hui) 讓觀眾(zhong) 產(chan) 生一種難以超越的“無力感”。但是,任何古代文明的出土文物,不論其在製造技術上多麽(me) 精美,在技術與(yu) 功能上都與(yu) 當今高科技產(chan) 品相差甚遠。因此,展覽中與(yu) 文物並置的當代藝術起到了一種提示的作用,讓人們(men) 意識到不能因循守舊,隻有開辟一條新路才能取得人類智識的突破。展覽“照見天地心”展出105件故宮文物之外,還出現了藝術家徐冰用地書(shu) 符號翻譯的王羲之《蘭(lan) 亭集序》,其展示的意圖正是要凸顯一種獨特的創造力。創新,是一個(ge) 民族發展的不竭之源,是社會(hui) 變革的重要,人的價(jia) 值因創新得以彰顯,博物館同樣也應該鼓勵創新。
英國政府自上世紀末開始推動博物館教育,“相信教育是當今博物館的核心角色”;中國博物館也認為(wei) 教育是當代博物館的首要目標,因此近年來公共教育活動、研學旅行與(yu) 館校合作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從(cong) 美育的角度來說,與(yu) 文物一同展示的當代藝術會(hui) 引發青少年和兒(er) 童的好奇心,並且可以在博物館教育者的引導下激發想象力:“既然藝術家可以通過文物獲得創作靈感,那麽(me) 我為(wei) 什麽(me) 不可以呢?”博物館教育者需要告訴青少年和兒(er) 童藝術家是如何看待文物、如何進行思考,以及他們(men) 用了哪些方法。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說,與(yu) 文物一同展示的當代藝術,也極大地提升了博物館的教育功能。
(作者為(wei) 東(dong) 南大學區域國別視覺文化方向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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