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中的“天宮”形象
作者:黃西蒙
清代小說家蒲鬆齡在《聊齋誌異》中講述了數百個(ge) 故事,其“腦洞”之大,想象力之豐(feng) 富,直到今天都令人驚歎。更重要的是,蒲鬆齡不隻是“開腦洞”,而是借助奇妙的故事來批判與(yu) 諷刺現實,其中有不少思考,在當時顯得十分獨特,也十分先進。比如,書(shu) 中有一篇名為(wei) 《天宮》的故事,就十分風趣,也帶有辛辣的諷刺,堪稱很有“蒲氏風格”的作品。
《天宮》的主人公是郭生,他是北京人,是個(ge) 二十多歲的小夥(huo) 子,身形俊美,外表不俗。有一次,他醉酒之後,恍惚之中,感覺身旁有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個(ge) 姑娘。書(shu) 中有言:
“忽大醉,冥然罔覺。及醒,則與(yu) 一人並枕臥。撫之膚膩如脂,麝蘭(lan) 噴溢,蓋女子也。”
雖然這段文字不長,卻塑造了忽明忽暗、半睡半醒的氛圍,這也給後麵“天宮”的出場埋下伏筆,也給整個(ge) 作品渲染了曖昧的色調。
郭生與(yu) 姑娘一番歡愉之後,被告知“來夕當與(yu) 君一遊天宮,便即為(wei) 別”。在恍惚之間,郭生竟然來到了“天宮”,並看到了這番神奇的景象:
“星鬥光中,但見樓閣無數。經幾曲畫廓,始至一處,堂上垂珠簾,燒巨燭如晝。入,則美人華妝南向坐,年約二十許,錦袍炫目,頭上明珠,翹顫四垂;地下皆設短燭,裙底皆照,誠天人也。”
此處的“天宮”沒有正襟危坐的統治者,也沒有複雜的等級與(yu) 秩序,更像是一個(ge) 溫柔鄉(xiang) ,是蒲鬆齡筆下的不少書(shu) 生會(hui) “邂逅”奇妙情緣的地方。果然,此處不僅(jin) 樓宇奢華,連美人的妝容與(yu) 裙裝都驚豔無比,有勾魂攝魄的魅力,讓郭生流連忘返。
經過一番雲(yun) 雨,郭生才十分不舍地離開“天宮”。臨(lin) 別之時,美貌女子告訴他,本想與(yu) 他長居於(yu) 此,卻不料“天宮”要麵臨(lin) 一番清理,閑雜人等不能繼續留在這裏,隻好將他送走。郭生依依不舍,希望留下姑娘的梳妝品做個(ge) 紀念,但對方不允許,隻送給他很多財寶:“贈以黃金一斤、珠百顆”。
清醒之後,郭生把這神奇的經曆講給別人,卻沒人相信,還有當了大官的人說,這是西晉時期的妖後賈南風用過的伎倆(lia) ,仙人不可能做這麽(me) 低級的事情,必須保留這個(ge) 秘密,否則將要麵臨(lin) 大禍。
更詭異的是,後來有經常出入富貴之家的人告訴郭生,他在恍惚之間見到的“天宮”裏的樓閣,很像嚴(yan) 世蕃家的。這嚴(yan) 世蕃是何許人也?他正是明代嘉靖朝首輔嚴(yan) 嵩之子,其家族一度權傾(qing) 朝野,而嚴(yan) 世蕃生活十分奢靡,沉溺於(yu) 聲色犬馬之中。後來,嚴(yan) 世蕃獲罪,被抄家和斬首。在民間故事中,有關(guan) 嚴(yan) 世蕃的傳(chuan) 說不少,蒲鬆齡距離明朝後期這段曆史不算太遙遠,更容易受到民間情緒的影響,在創作中引入嚴(yan) 世蕃家族的腐敗形象,也不令人奇怪了。
顯然,《天宮》設置這一情節,有很強的現實隱喻色彩:沉溺於(yu) 物欲與(yu) 色欲,必將被欲望反噬,不論是嚴(yan) 世蕃的這樣的豪門,還是故事中郭生這樣的普通書(shu) 生,都是一樣的。隻是,蒲鬆齡給郭生留了個(ge) 還不錯的結局,悟透了之後趕忙遠走他鄉(xiang) ,也算逃過一劫:“郭聞之大懼,攜家亡去。未幾嚴(yan) 伏誅,始歸。”
蒲鬆齡對這個(ge) 故事,有頗為(wei) 辛辣的評價(jia) :“溫柔鄉(xiang) 中,人疑仙子。傖(cang) 楚之帷薄固不足羞,而廣田自荒者,亦足戒已!”太多人容易在迷惘之中墮入溫柔鄉(xiang) ,卻不知自己已經陷入了圈套。越是看起來迷人的東(dong) 西,越有可能有害,識破真相、保持底線,才能平安無憂。“天宮”在蒲鬆齡筆下,不僅(jin) 是對現實世界的隱喻,也有某種“欲望之地”的色彩。
縱觀《聊齋誌異》中的神靈世界,大多具備現實世界中不存在的“超越性”,它能滿足人的各種欲望,但如果人不能合理麵對“仙緣”,也可能會(hui) 被反噬。《天宮》的故事令人清醒,而《聊齋誌異》中也有一些類似的故事,讓人慨歎或欣慰。
比如《錦瑟》這篇,則滿足了很多普通人尤其是樸實的讀書(shu) 人的美好願望。在這個(ge) 故事中,男主角王生因為(wei) 被妻子嫌棄,又一無所長,悲憤之下,便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神奇的是,他被地府的丫鬟春燕發現,並引薦給了地府娘娘錦瑟。
此後,王生在地府的“給孤園”背過屍體(ti) ,也為(wei) 錦瑟娘娘管理過賬目,因為(wei) 他剛直不阿,認真誠懇,竟打動了錦瑟與(yu) 春燕,兩(liang) 人對他都漸漸生出情愫。王生從(cong) 一個(ge) 落魄的窮書(shu) 生,竟變成了神仙的愛慕者,最終不僅(jin) 回到陽間,還娶到了錦瑟和春燕,成了真正的“人生贏家”。
“天宮”式的文學形象,在這裏變成了“地府”,但它還是“欲望之地”的典型形象。蒲鬆齡寫(xie) 下這些故事,其實有很強的隱喻色彩與(yu) 警世意味,讓人們(men) 看到人生命運的跌宕起伏。相比《西遊記》中的“天宮”形象,《聊齋誌異》似乎在刻意避免宏大敘事的場麵,不直接寫(xie) 那些民間熟悉的神靈,而是將神仙形象模糊化,使之更像一個(ge) 象征符號,而非具體(ti) 的神靈名字。也正是基於(yu) 這個(ge) 原因,後世並不把《聊齋誌異》當成神魔小說或者神話故事,而是文人創作的筆記小說,在這裏,仙氣飄飄的“天宮”,更像是對現實人間的折射。(黃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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