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嶽天明（西北師範大學馬克思主義(yi) 學院教授）

　　按照慣常的學術認識，古典社會(hui) 學總體(ti) 具有廣闊的學術視野和遠大的理論追求，對人類道德議題的關(guan) 注一直居於(yu) 核心地位，它們(men) 在一般社會(hui) 學尤其是社會(hui) 學理論的發展過程中扮演著十分主要的角色，馬克思自然不能被排除在外。英國觀念史學家以賽亞(ya) ·柏林（Isaiah Berlin，1909—1997）認為(wei) ，沒有任何一位19世紀的思想家能與(yu) 馬克思一樣對人類產(chan) 生過如此直接、透徹和深遠的影響。

　　雖然，馬克思和韋伯進行學術研究的原初動機，都在於(yu) 看到了人類社會(hui) 的實踐問題，並都以此出發對當代的生活方式提出了整體(ti) 性的質疑，而且這個(ge) 質疑都指向於(yu) “資本主義(yi) ”，都對資本主義(yi) 做出了批判性的分析，但有別於(yu) 馬克斯·韋伯關(guan) 注於(yu) 對整個(ge) 人類“尊嚴(yan) ”的拯救，馬克思則主要將關(guan) 注的對象集中於(yu) 無產(chan) 階級並在此基礎上關(guan) 注的是人類的解放，他的社會(hui) 理論致力於(yu) 對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的問題進行“療治”，而這種“療治”是通過其批判的途徑來實現的。

　　對於(yu) 馬克思而言，資本主義(yi) 是一種普遍而必須加以革命的“自我異化”，資本主義(yi) 的“非理性”是通過將本該理性的人的扭曲而變為(wei) 非人、變得失去人性化而得到應證的。正因為(wei) 有了這樣的認識，馬克思將他畢生的精力都聚焦於(yu) 對民眾(zhong) 利益的研究上，他尖銳的論點總是銘刻在他自己及信奉者的腦中，他活躍、強大而理智的頭腦對不公平的現實有著敏銳的感知。他和恩格斯毫不掩飾地指出：資產(chan) 階級“把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小市民傷(shang) 感這些情感的神聖發作，淹沒在利己主義(yi) 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嚴(yan) 變成了交換價(jia) 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代替了無數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總而言之，它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露骨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著的剝削”。這一具有鮮明傾(qing) 向的實踐性和政治性的宣言，使得再沒有任何現代政治運動或事業(ye) ，在文采或力量方麵可以大膽地聲稱能勝過《共產(chan) 黨(dang) 宣言》，這部作品也就成為(wei) 具有極大威懾力的經典文獻。即便在形式上，它也是大膽而引人入勝的“戰鬥檄文”，其中的大部分以散文形式呈現的偉(wei) 大的革命讚歌式的激情，時至今日影響力依然巨大無比。

　　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yi) 最大的問題在於(yu) ，它的生產(chan) 方式統治和扭曲了人與(yu) 人之間的交往方式，因而，解決(jue) 這一問題的途徑就在於(yu) 重新建立支配他們(men) 相互交往的方式，而這必須以改變現有的資本主義(yi) 製度為(wei) 前提。以此來看，馬克思試圖實現的“人性化的”解放這一最終目標，絕對不是法律意義(yi) 上的，而是追求一種真正的人道主義(yi) 。

　　從(cong) 資本主義(yi) 的整個(ge) 形貌出發就會(hui) 發現，雖然現代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在表麵上看起來是為(wei) 人類生存而存在，但實際上，它隻是為(wei) 資產(chan) 階級而生存，這樣的社會(hui) 必然導致對人的異化。要消除人的異化，隻有對個(ge) 體(ti) 人的政治和經濟的解放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涉及到“人類”的解放。正是在這一點上，馬克思和費爾巴哈之間就有了明顯的不同。

　　馬克思認為(wei) ，在生產(chan) 過程中形成的生產(chan) 關(guan) 係才是人與(yu) 人之間的最本質的關(guan) 係，宗教隻能根源於(yu) 社會(hui) 本身的矛盾，人類社會(hui) 發展的曆史自然是物質生產(chan) 發展的曆史。馬克思對現代經濟、社會(hui) 和政治的批判，總是指向於(yu) 人的異化這一核心。這一問題的經濟表達是“商品及其世界”，政治的表達是“社會(hui) ”和“國家”之間的矛盾，而它的直接社會(hui) 表達則是“無產(chan) 階級”的存在。從(cong) 人的類本質角度來分析，不管是有產(chan) 階級還是無產(chan) 階級，他們(men) 所代表的都是人與(yu) 他自身的陌生化。無產(chan) 階級作為(wei) 被迫異化了自身、將自身像商品一樣外化出去的階級，如果能自覺意識到自己的一切都被剝奪了，他們(men) 就會(hui) 發展起一種階級意識和批判的革命意識，就會(hui) 通過努力抗爭(zheng) 以克服既有異化。無產(chan) 階級除非同時解放整個(ge) 社會(hui) 中的其他人，否則將無法實現自我解放。在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裏，無產(chan) 階級是自我異化最為(wei) 嚴(yan) 重的階級，隻是一個(ge) 具有人格的“商品”而已，隻能以“商品”的形式表現著自己的存在，因此，無產(chan) 階級就是社會(hui) 問題的核心。這樣，本應單純的經濟問題就成為(wei) “政治經濟”問題，也成為(wei) 人的生存經濟和人們(men) 對於(yu) 這種生存經濟的階級意識和人類意識。

　　接下來要思考的是，馬克思為(wei) 什麽(me) 要對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進行批判？我們(men) 認為(wei) ，要回答這個(ge) 問題必須和馬克思社會(hui) 理論的功能相結合。應該指出，馬克思理論的社會(hui) 批判性具有科學的闡釋功能和意義(yi) 深遠的建構功能。馬克思社會(hui) 批判的方法論既是肯定性與(yu) 否定性的統一，更是批判性與(yu) 建構性的統一，不應該簡單地認為(wei) ，馬克思社會(hui) 理論的批判性是其最終目的，更需要明確地認識到馬克思社會(hui) 理論的建構性，該理論總是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和建構新的、更加合理和公正的世界。

　　有人指責馬克思主義(yi) 將世間萬(wan) 物都歸結於(yu) 經濟因素，所以它不過是經濟決(jue) 定論的一種表現形式。事實上，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說，很少有人能對“一切現象都是經濟現象”這個(ge) 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提出異議。馬克思強調物質生產(chan) 的極端重要性，不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沒有物質生產(chan) 就沒有現代文明，更是因為(wei) 物質生產(chan) 的過程、生產(chan) 的性質和生產(chan) 的結果將最終決(jue) 定文明的發展過程和基本性質。當“為(wei) 生產(chan) 而生產(chan) ”成為(wei) 一個(ge) 社會(hui) 的信條時，這個(ge) 社會(hui) 對於(yu) “生產(chan) ”的理解必然是片麵和狹隘的，人類的自我實現也將無從(cong) 談起，而馬克思對“生產(chan) ”概念的理解要寬泛得多。同樣是“生產(chan) ”，在資本主義(yi) 社會(hui) 裏是一個(ge) 純粹經濟意義(yi) 上的概念，而在馬克思看來，“生產(chan) ”本身遠遠超出了單純的經濟範圍，包括一切創造性或藝術性的人類活動。所以，馬克思雖然關(guan) 注經濟問題，但並不意味著他簡單地癡迷於(yu) 經濟問題，在他所期待的世界裏，經濟活動將不會(hui) 再占據我們(men) 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正是在這個(ge) 意義(yi) 上，馬克思才會(hui) 關(guan) 注人類的發展和享受，關(guan) 注人的自由而全麵的發展。在他看來，美好社會(hui) 不是工作而是休閑，“自我實現”也是一種“生產(chan) ”，人類的自我實現才是我們(men) 的未來目標和高層次的追求，但這種生產(chan) 並不應該建立在強迫的基礎之上。

　　可見，馬克思理論的批判性的深意在於(yu) 為(wei) 了一種更高層次上的秩序化社會(hui) 的建構。理解了這一邏輯，我們(men) 才能更好地理解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指出的“馬克思的思想理論源於(yu) 那個(ge) 時代又超越了那個(ge) 時代，既是那個(ge) 時代精神的精華又是整個(ge) 人類精神的精華”；也才能更好地理解，為(wei) 什麽(me) “兩(liang) 個(ge) 世紀過去了，人類社會(hui) 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但馬克思的名字依然在世界各地受到人們(men) 的尊敬，馬克思的學說依然閃爍著耀眼的真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