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如意》:社交媒體中的“人”與“情”
張怡微的最新小說集《四合如意》洋溢著濃鬱的當代氣息與(yu) 現實感覺,微信、豆瓣、拚多多等日常軟件進入小說的敘事空間,交織出社交媒介與(yu) 人之生存的複雜關(guan) 係。“情感”是破解這個(ge) 關(guan) 係網的關(guan) 鍵。它在社交媒介的世界裏表現出膨脹與(yu) 貧瘠的雙重麵向:鋪天蓋地的情緒洪流與(yu) 相顧無言的不知所措。在這亦真亦假之間,張怡微用“情感真實”戳破“如意”的一廂情願,展示生存的殘酷與(yu) 人性的幽暗,在人物的“抒情限度”中彰顯情感的無依與(yu) 漂泊。但最後,她仍不忘留下光亮與(yu) 暖意,用文學的方式叩問“人”與(yu) “情”的古老命題。
《四合如意》既是小說集的名字,也是書(shu) 中一篇小說的名字。在國外攻讀博士學位的盛明用手機與(yu) 女友茹意保持日常溝通,在三言兩(liang) 語中分享各自的瑣碎生活。遠隔重洋的兩(liang) 人因手機而“拉近”,卻也在不經意間疏遠,但雙方都在努力維持。小說特意寫(xie) 到了盛明的夢:房東(dong) 太太給他介紹的女朋友都與(yu) 茹意連像,她們(men) 英語很好、曾在國內(nei) 教書(shu) 、富有愛心,一切都是茹意的翻版,但夢中的他已經失去了茹意。盛明在驚醒中給茹意發微信,將愛的焦慮轉化成對工作的隱憂,最終在對方的鼓勵性回複中“緩過神來”;與(yu) 此同時,他又陷入恍惚,在對夢的驚懼與(yu) 清醒的茫然之間不知所措。
身在異鄉(xiang) 、孤苦無依、前途未卜,茹意已經成為(wei) 盛明的心理依靠,但雙方的“愛意”又僅(jin) 僅(jin) 表現為(wei) 例行公事般的微信溝通。麵對一些疑惑,茹意想要詢問,但還是意識到“相隔這麽(me) 遠,有什麽(me) 好問的呢”?盛明的博士論文題目《情感依戀與(yu) 現代科技》是對這種戀人關(guan) 係的絕佳概括:微信這種現代科技維係著他們(men) 之間的情感依戀,讓彼此的溝通運行在“戀人”的身份邏輯之中,但在這身份的背後,卻也隱藏著各自生活的暗麵——身為(wei) 教師的茹意積極與(yu) 患有抑鬱症的學生溝通文學,但對方卻在日記中寫(xie) 著對老師的討厭;盛明房東(dong) 的小兒(er) 子絲(si) 毫不關(guan) 心自己的未來,他的反駁令身為(wei) 博士的盛明啞口無言。這些事均是他們(men) 溝通的話題,但最終都不了了之。社交媒介為(wei) 他們(men) 提供了將這些“暗麵”轉化成“明言”的契機,但當溝通真正開始時,這種“轉化”的困難又令彼此深感交流的無效。
“如意”,這個(ge) 寄托著中國人獨特情懷的期許與(yu) 祝願,在他們(men) 的故事裏蘊含著太多的辛酸與(yu) 無奈,他們(men) 就生活在“如意”與(yu) 現實、期許與(yu) 疲乏之間的玄黃未定中。社會(hui) 的變遷又極為(wei) 迅速,二人生活的上海在幾年的時間中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茹意甚至認為(wei) 盛明回來後就會(hui) 失業(ye) 。但是,又能怎樣呢?小說並未給出答案。或許,這種困境正是題目“四合如意”的秘密所在:在盈溢希冀的題目下奏響的是一曲哀傷(shang) 的歌,在“戀人”的身份背後蝸居著兩(liang) 個(ge) 疲憊的靈魂,在劇變的現實中生活著兩(liang) 個(ge) 不知所措的人。
這種“困境”貫穿於(yu) 張怡微的小說世界。它被社交媒體(ti) 掩蓋,又在生存的真相中凸顯,殘酷的“情感真實”讓小說迸發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縷縷金》中邱言的父親(qin) 在晚年享受於(yu) 微信社交與(yu) 報團旅行,邱言對此不置可否。當父親(qin) 罹患阿爾茲(zi) 海默症後,她再次回家,看到父親(qin) 與(yu) 自己視頻聊天的位置竟是這裏最幹淨的地方,旅行購買(mai) 的假玉石和瑪瑙串的寄語裏,寫(xie) 的仍然是自己和母親(qin) 的名字。“朋友圈”成為(wei) 父親(qin) 生活的“取景框”:一麵光彩照人、神采奕奕,一麵黯淡無光、寂寥空虛。這種生存狀態因社交媒體(ti) 的巨大觸角而被人感知,住在朋友圈的“圍城”之內(nei) 的父親(qin) ,隻能在癲狂般的“叨叨叨”中釋放自己的“情感”。
《醉太平》中的母親(qin) 在國外打工支撐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她在小說裏發出的唯一聲音,還是對著手機懇求對方容她“看完了病”再回去。母親(qin) 生存的艱辛與(yu) 屈辱,人倫(lun) 關(guan) 係的冷漠與(yu) 痛楚都可見一斑。就在此時,林太吉的腳不慎被奶奶的喪(sang) 禮遺落的魂帛絆住,死亡的結局已經赫然昭示。但父親(qin) 還沉醉在不勞而獲的“太平”中,享受著視頻通話裏的“團圓”。題目“醉太平”因此充滿了冷嘲與(yu) 悲哀——用社交媒體(ti) 維係的“情感”,已經異化為(wei) 蛀蟲對金錢的依戀。
人物的“抒情限度”是對“情感真實”的呼應。他們(men) 不知也無法表達自己的情感。在《寄生草》中,茱帕在麵對與(yu) 同居三年的馬克的訣別時,湧動的情感波瀾隻轉化為(wei) 一句“你看你運氣還是不錯,天氣真好,台風並沒有來”;當她滿懷期待著與(yu) 暗戀的喬(qiao) 比重會(hui) 時,收到的隻是對方隔天的禮貌性回複。與(yu) 此同時的,是不斷預警的台風天氣、摧枯拉朽的暴風驟雨與(yu) 舊有關(guan) 係的割裂……這一切都讓小說彌漫著“等風來”的抒情氛圍,但最後得到的,隻是淡淡的幾句話,人物的情感仍是在厭倦與(yu) 喚醒、希望與(yu) 落空之間不斷漂泊。
“抒情限度”展示出情感的無所皈依與(yu) “情感真實”的刺骨,也再次強調出情感對於(yu) 人的重要性。圍繞著“人”與(yu) “情”的古老命題,小說既演繹出陰森的寒意,也經營出暖人的溫馨。
這或許就是這部小說集的動人之處:對社交媒體(ti) 的現實思考紮根於(yu) “人”與(yu) “情”的古老命題,綿密的文學細節關(guan) 聯著“人”之“情”的神經末梢。張怡微清醒於(yu) 人性的莫測與(yu) 幽暗,關(guan) 注著情感的遊蕩與(yu) 漂泊,卻仍然在明暗之間彰顯出生命的斑駁,讓命運在不期而遇中閃爍光亮,在悵惘之餘(yu) 留下暖意。(作者:沈祖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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