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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變”觀與譚獻的清詞史建構

發布時間:2023-05-16 10:05: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傅宇斌(安徽師範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教授)

  “正變”觀是中國詩歌風格論的傳(chuan) 統範疇,詞學史上的“正變”也多用來指風格的正體(ti) 與(yu) 變體(ti) 。晚清著名詞人譚獻的“正變”觀不僅(jin) 突破了傳(chuan) 統“正變”觀以“豪放”“婉約”二分詞人風格的認識,也體(ti) 現了譚獻建構清詞史的基本理念。

  “言誌”與(yu) “永言”二分的詞學“正變”觀

  譚獻的“正變”觀念是對周濟“正變”觀的反撥。譚獻《詞辨跋》雲(yun) :“予固心知周氏之意,而持論小異:大抵周氏所謂變,亦予所謂正也。而折衷柔厚則同。”那麽(me) 周濟的“正變”觀何指呢?周濟《詞辨》僅(jin) 存二卷,卷一為(wei) 詞之正聲,選錄詞人有溫庭筠、韋莊、馮(feng) 延巳、歐陽修、秦觀、周邦彥等18人;卷二為(wei) 詞之變聲,選錄詞人有李煜、蘇軾、辛棄疾、薑夔、陸遊等11人。周濟論詞之“正變”標準並非傳(chuan) 統意義(yi) 上的“豪放”“婉約”之分。盡管在變聲詞人中“豪放”詞人居多,但考察《詞辨》所選作品,卻仍是以他們(men) 的“婉約”作品居絕大多數。所以,我們(men) 要從(cong) 另外角度來討論。從(cong) 對詞體(ti) 特質的認識上來看,周濟直承張惠言,以“低徊要眇”為(wei) 詞之極致。張惠言評溫庭筠詞“深美閎約”,周濟評為(wei) “醞釀最深”。周濟評正聲詞人重其蘊藉之美,評變聲詞人重其用語發越,風格明快,故周濟《詞辨自序》雲(yun) 正聲詞人“莫不蘊藉深厚”,變聲詞人“駿快馳騖,豪宕感激”。

  譚獻的“正變”觀與(yu) 周濟大相徑庭,為(wei) 什麽(me) 會(hui) 有這種反差呢?詞旨上譚獻遵從(cong) 常州詞學,對周濟尤為(wei) 服膺,譚獻論詞宗“柔厚”,在詞體(ti) 的認識上他與(yu) 張惠言、周濟如出一轍,這說明他的正變觀並不是從(cong) 詞體(ti) 立論。

  譚獻《複堂詞錄敘》雲(yun) :“詞為(wei) 詩餘(yu) ,非徒詩之餘(yu) ,而樂(le) 府之餘(yu) 也。……愚謂詞不必無頌,而大旨近雅。於(yu) 雅不能大,然亦非小,殆雅之變者歟。其感人也尤捷,無有遠近幽深,風之使來。是故比興(xing) 之義(yi) ,升降之故,視詩較著,夫亦在於(yu) 為(wei) 之者矣。上之言誌,永言次之。誌絜行芳,而後洋洋乎會(hui) 於(yu) 風雅。”學者們(men) 據此認為(wei) 這是譚獻對詞的起源的認識,而“詞源於(yu) 樂(le) 府”的觀點並無新意。那麽(me) ,譚獻與(yu) 前人不同何在?應該有兩(liang) 點:一、譚獻認為(wei) 詞源於(yu) 樂(le) 府,不僅(jin) 指漢以來樂(le) 府所表現的音樂(le) 形式,更指先秦以來一直存在於(yu) 正統意識形態中的“樂(le) 教”,即《樂(le) 記》所雲(yun) “聲音之道,與(yu) 政通矣”。這種說法既肯定詞的音樂(le) 性特征,更蘊含著詞體(ti) 在繼承《詩經》現實主義(yi) 傳(chuan) 統方麵的獨特意義(yi) ;二、詞在思想內(nei) 容和藝術表現上,更近於(yu) 《詩經》之“變雅”。學者一般將“變風”“變雅”聯係起來,認為(wei) 《詩經》中的某些作品“發乎情,止乎禮義(yi) ”,能恰當表達對時世的怨誹。在譚獻看來,詞也起著相似的功能。“上之言誌”是詞最重要的功能,“永言次之”則退居其次。

  理解了譚獻對詞的起源和功能的認識,我們(men) 對他的“正變”觀可作清楚的判斷。譚獻以周濟所指“變聲詞人”作正聲,“正聲詞人”作變聲,實認為(wei) 李煜、蘇軾、薑夔等人詞為(wei) “言誌”之詞,表現手法大都顯豁,對時代和詞人的心曲表現較為(wei) 明白;而溫庭筠、歐陽修、周邦彥等人詞為(wei) “永言”之詞,表現手法大都含蓄,對時代和詞人的心曲表現較為(wei) 隱晦。

  “正變”觀下的清詞建構

  譚獻明確地以“正變”論詞見於(yu) 此,而在他精心編選的《篋中詞》中,也可以看到“正變”觀的反映。譚獻自三十四歲時選《篋中詞》,至其晚年始定稿,耗時三十多年。譚獻選評《篋中詞》,較為(wei) 鮮明地體(ti) 現了他以“正變”觀建構清詞史的意圖。

  《複堂詞話》已述及這一意圖:“近擬撰《篋中詞》。上自飲水,下至水雲(yun) ,中間陳、朱、厲、郭、皋文、翰風、枚庵、稚圭、蓮生諸家,千金一冶,殊呻共吟。以表填詞正變,無取刻畫二窗、皮傅薑張也。”這明確表現出譚獻選清詞是要彰顯出清詞發展的脈絡,也即文中所說“填詞正變”。《篋中詞》所選詞人計376人,譚獻如何構建出清詞的正變係統,我們(men) 隻有從(cong) 《篋中詞》的評語入手。

  譚獻評蔣春霖《水雲(yun) 樓詞》雲(yun) :

  文字無大小,必有正變,必有家數。水雲(yun) 樓詞,固清商變徵之聲,而流別甚正,家數頗大,與(yu) 成容若、項蓮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或曰:“何以與(yu) 成項並論?”應之曰:“阮亭、葆馚一流,為(wei) 才人之詞。宛鄰、止庵一派,為(wei) 學人之詞。惟三家是詞人之詞。與(yu) 朱厲同工異曲,其他則旁流羽翼而已。”

  這裏的議論值得注意,一方麵蔣春霖詞“流別甚正”,當為(wei) 正聲詞人,另外一方麵,蔣春霖與(yu) 納蘭(lan) 性德、項鴻祚三人詞皆為(wei) “詞人之詞”,足為(wei) 清詞之冠,而與(yu) “才人之詞”“學人之詞”以及浙西詞家有別。這四類詞人的區別,我們(men) 不打算討論。實際上,“詞人之詞”內(nei) 部的共性即構成了“正聲”詞人的重要特征。

  納蘭(lan) 容若詞,譚獻引周之琦語評雲(yun) :

  或言:納蘭(lan) 容若,南唐李重光後身也。予謂重光天籟也,恐非人力所能及。容若長調多不協律,小令則格高韻遠,極纏綿婉約之致,能使殘唐墜緒,絕而複續,第其品格,殆叔原、方回之亞(ya) 乎?

  項鴻祚詞,譚獻評雲(yun) :

  蓮生,古之傷(shang) 心人也!蕩氣回腸,一波三折,有白石之幽澀而去其俗,有玉田之秀折而無其率,有夢窗之深細而化其滯,殆欲前無古人。

  可以看出,三人的共同點就是在詞的內(nei) 容上都表現傷(shang) 心憂世之情,在表達上都有直致自然的特點,故納蘭(lan) 詞在深摯自然上不如李煜,但仍與(yu) 小晏相似;項鴻祚詞兼薑夔、張炎、吳文英之長,而歸趣在“傷(shang) 心”;蔣春霖詞“每有感慨,於(yu) 是乎寄”。

  納蘭(lan) 等三人無疑符合正聲詞人的特點。結合以上論述,我們(men) 再據《篋中詞》評語可對清代詞人的正變歸屬作大體(ti) 判斷。《篋中詞》收錄3首作品以上詞人116位,其中正聲詞人有65位,變聲詞人51位。例如他評莊棫詞:“靈均遺則,動於(yu) 哀愉而不能已。”評周濟詞:“怨斷之中,豪宕不減。”這都屬於(yu) 正聲詞人;評朱彝尊詞:“有潛氣內(nei) 轉之妙。”評張惠言詞:“胸襟學問,醞釀噴薄而出。”這都屬於(yu) 變聲詞人,這些詞人涵括了清詞史各時期的重要作家。再以錄詞8首以上的詞人而言,也都是清詞史上公認的優(you) 秀詞人。正聲詞人十人:納蘭(lan) 性德、蔣春霖、項鴻祚、莊棫、錢芳標、周濟、陳維崧、李雯、王士禛、彭孫遹;變聲詞人八人:朱彝尊、厲鶚、張惠言、張景祁、宋征輿、沈豐(feng) 垣、吳翌鳳、馮(feng) 煦。從(cong) 選人來看,這18人分布時段為(wei) 清前期8人,中期6人,後期4人;從(cong) 選詞來看,雖對正聲詞人略有偏倚,但總體(ti) 持平,並無明顯軒輊。這說明譚獻以“正變”觀構建清詞史時,既突破了詞史的宗派限製,譚獻並沒有因尊崇常州詞派而貶低浙西詞派;又突破了傳(chuan) 統“正變”觀的高低之分,譚獻將詞之正聲與(yu) 變聲都統一在詩教體(ti) 係中;還注意到詞壇的當代進展,並無厚古薄今之弊。可以說譚獻以“正變”觀構建清代詞史時,是比較客觀公正地表現了清詞史的發展線索。

  古代詞家以“正變”評章詞人,一個(ge) 重要的意圖就是推尊門派,譚獻作為(wei) 常州詞派晚期代表人物,其“正變”觀論詞的首要意義(yi) 便在於(yu) 拓展常州詞派的藩籬。其“正變”觀的提出既明確了詞與(yu) 詩的一般邊界,又將詞上溯至“變雅”之詩,從(cong) 而又達到推尊詞體(ti) 的作用。譚獻以“正變”觀構建詞史,能夠破除門戶之見,注意詞人創作的實際,注意詞史發展的階段性特征,具有高屋建瓴、截斷眾(zhong) 流的視野,融通而客觀地建立了清詞史的架構,一定意義(yi) 上啟發了現代詞學的發生。

(責編:李雅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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