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羅紅（鄭州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教授）

　　謎語是人們(men) 日常生活中喜聞樂(le) 見的娛樂(le) 方式，俗稱“破悶兒(er) ”。作為(wei) 一種口耳相傳(chuan) 的語言遊戲，謎語使用隱喻、誇張、析字、諧音等手段，采用構思精巧的語言，形成與(yu) 謎底有隱蔽聯係的謎麵。猜謎者依據謎麵的線索，推導出謎底，在享受解謎頓悟之酣暢的同時，不禁感歎語言設計之精巧，文化積澱之深厚。我國謎語內(nei) 容豐(feng) 富、形式多樣，朱自清稱其是一部“天物誌疏”。

　　字謎是以文字為(wei) 謎底的謎語。漢字字謎充分發揮漢字及其組成部件的音、形、義(yi) 特征，利用漢字的特點製造謎語。作為(wei) 漢語特有的語言娛樂(le) 形式，漢字字謎語言設置精巧，文化內(nei) 涵豐(feng) 富，具有悠久的曆史，反映了創作者對漢字結構的再認識。

　　謎語源於(yu) 古代的隱語。南宋周密所著《齊東(dong) 野語·隱語》指出：“古之所謂廋辭，即今之隱語，而俗所謂謎。”先秦文獻中多次記載隱語，如《國語·晉語》：“有秦客廋辭於(yu) 朝，大夫莫之能對也。”字謎源自對文字結構的認識。《左傳(chuan) 》中就有“止戈為(wei) 武”“反正為(wei) 乏”的記載；諸如“弓長（張）、白水（泉）、卯金刀（劉）、千裏草（董）”之類的離合字隱語早有流傳(chuan) 。漢代《絕越書(shu) 》用隱語“以去為(wei) 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複之以庚”，來暗示作者為(wei) “袁康”。南北朝時期，文人創作字謎蔚然成風，《世說新語》等都記錄有字謎和字謎故事。如《世說新語·捷悟》所載曹娥碑背後題作“黃絹、幼婦、外孫、齏臼”，曹操和楊修射為(wei) “絕妙好辭”的故事等。隋唐五代時期，字謎成為(wei) 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文人墨客常用的娛樂(le) 方式，此時字謎更加精巧，謎麵更有詩書(shu) 之氣。兩(liang) 宋時期，字謎除了在文人之間流傳(chuan) 外，商業(ye) 表演的固定場所勾欄瓦肆和燈節的各種花燈也為(wei) 字謎提供了新的形式——商謎和燈謎。元明清時期，文人開始對字謎進行整理，出現了專(zhuan) 門的謎書(shu) ，不但記錄字謎，還對字謎規律進行總結，對字謎高低進行評價(jia) ，對之後的字謎研究貢獻巨大。

　　字謎是對漢字結構的獨特認識和再加工。字謎通過謎麵中的文字暗示構字部件，將部件重新組合成謎底漢字，是對謎語中漢字的重新分析和組合。如何獲得構字部件是猜字謎的關(guan) 鍵，增損、組合、象形、會(hui) 意等是謎麵暗示構字部件的主要方式。增損筆畫是字謎提供線索最常用的方式，通過增加或刪除謎麵中漢字的部分筆畫得到構字部件，並將其再次組合成為(wei) 謎底漢字。增損筆畫常在謎麵中使用“來、去、用、空、不、留、破”等動詞提供信息，暗示關(guan) 鍵字筆畫的存留。例如，“雲(yun) 破月來花弄影（能）”，謎麵中的“雲(yun) 、月、花”分別提供謎底“能”的部件。增損筆畫也常采用“上、下、裏、外、前、後、中”等線索指出構字部件的所在位置。例如，“先上後下（告）”和“後後在前，前前在後（豆）”這兩(liang) 個(ge) 謎語，分別以“上、下，前、後”為(wei) 線索，暗示謎底包含“先”的上部和“後”的下部，“後”的後部，“前”的前部。漢字部件排列組合方式不同會(hui) 形成不同的漢字，組合是重新排列謎麵中的簡單字組合成謎底字的方式。例如，“木了又一口，不作杏字猜；若是猜困字，便是呆秀才（束）。”謎麵提供了構字的“木、口”兩(liang) 個(ge) 部件，同時排除了“杏、困、呆”等三個(ge) 常見字，謎底“束”是構字部件“木、口”不同於(yu) 謎麵的位置組合。象形通過描述構字部件的形狀提供線索，構字部件經常是簡單字的變形。例如，“山山倒影一川橫（帶）；臥看孤山如倒出，夢遊天姥半模糊（婦）。”這裏的“山山倒影”用象形方式提供線索暗示“帶”字的下部；“臥山、倒出”提供線索構成“婦”的右半部分。會(hui) 意提供的構字部件不在謎麵中，因此線索最難發掘，“黃絹幼婦”便屬此類。會(hui) 意所含知識包羅萬(wan) 象，通常用一句話、一個(ge) 詞甚至一個(ge) 動作的意義(yi) 暗示構詞部件，往往讓人苦思冥想，而後又拍案叫絕。例如，武（斐），“武”有表達“非文”的意義(yi) ；重逢（觀），“重逢”意義(yi) 為(wei) “又見”；稼軒自傳(chuan) （辯），“稼軒”是宋代詞人辛棄疾的字，暗示謎底中包含“辛”；“自傳(chuan) ”暗示“言、辛”。增損、組合、象形、會(hui) 意等方法並不是孤立運用的，許多字謎都是多種方式的綜合。創製字謎通常也需設定陷阱，在謎麵提供線索的同時產(chan) 生多餘(yu) 信息，以增減謎語的趣味和難度。

　　字謎常富有文采，講究押韻，便於(yu) 傳(chuan) 播。字謎由文人創作，因此極其重視文采；同時為(wei) 了便於(yu) 傳(chuan) 播，形式上與(yu) 詩歌、民謠、俗語等相一致。精彩的謎語不但語言對仗工整、平仄押韻，而且用詞典雅、意境深幽。《靈簫閣謎話初集》評價(jia) 謎語高低：“一字謎若無詩書(shu) 氣，則成為(wei) 乞丐口吻。”例如，“竹疏宜入畫，樹（樹）少不成村（彭）。”謎麵對仗工整，“竹”對“樹”，“疏”對“少”，“宜”對“不”，“入畫”對“成村”，勾勒了悠閑恬適的田園風光，極富畫意，語句渾然天成，毫無修飾痕跡；遣詞俊逸雅致，格調活潑自然。

　　此外，有些字謎來自著名詩詞的一句或一聯。例如，“二十四橋明月夜（夢）。”“二十四”構成了“夢”的上部，“冖”的形象與(yu) 橋相似，“夜”增損為(wei) “夢”的下部“夕”，其謎麵來自唐代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有些古代詩歌本身就是字謎，稱為(wei) 詩謎或謎詩，整首詩圍繞謎底展開，詩與(yu) 謎融為(wei) 一體(ti) 。比如，庾信就有“春日”謎底的離合詩：“秦青初變曲，未有逐琴心；明年花樹下，月月來相尋。”南北朝時期，詩謎的創製原則和解謎規律就已形成，因此，謎底容易猜出，但創作卻常常多費心思。字謎作為(wei) 口頭娛樂(le) 形式，為(wei) 了方便傳(chuan) 播，也經常采用童謠、俗語等語言形式構成謎麵。這些童謠和俗語重視押韻，生動形象富有童趣。例如，“一點一橫長，一撇向南陽；並排兩(liang) 棵樹，種在石頭上（磨）。”謎語采用童謠形式描述了“磨”字的書(shu) 寫(xie) 筆順，謎麵“長、陽、上”等字押韻，謎語不但輕鬆好記，而且可以幫助兒(er) 童習(xi) 字，因此流傳(chuan) 廣泛，甚至形成了一係列類似謎語，比如：一點一橫長，一撇向南陽；遇見一個(ge) 人，隻有一寸長（府）。

　　字謎承載了諸多傳(chuan) 統文化，也反映了文化的演進。字謎作為(wei) 一種群眾(zhong) 喜聞樂(le) 見的娛樂(le) 活動，反映了人們(men) 的衣食住行，也承載了諸多文化傳(chuan) 統。天文地理、傳(chuan) 統節日、曆史故事、人文景觀等傳(chuan) 統文化有時在謎麵直接出現，有時提供暗示線索。比如，許多節日就直接出現在字謎中。例如：“寒食節（炒）”，寒食節是我國的傳(chuan) 統節日，當日禁煙火，吃熟食，采用會(hui) 意手段提供線索“少火”，構成謎底“炒”。

　　猜謎語是一個(ge) 意識加工和潛意識加工共同作用的頓悟過程，與(yu) 參與(yu) 者的認知直接相關(guan) 。字謎多為(wei) 文人創製，因此通常講究文采，崇尚押韻，與(yu) 詩歌、民謠等具有相似的形式。字謎不但是一種重要的娛樂(le) 方式，也有幫助兒(er) 童學習(xi) 漢字的功能，還可以含蓄地傳(chuan) 遞信息。比如“蟲二”就通過刪減筆畫表達“風月無限”的意義(yi) 。字謎承載著諸多傳(chuan) 統文化，但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文字的改革、文化的演進，許多字謎變得極難猜出，甚至費解，因此在創製字謎的同時，也應當加快對傳(chuan) 統字謎的整理和保護。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24日 05版）